鼻尖繚繞的檀香是陌生的，這是一種皇室特供的西域香種。即使在皇宮大殿也是甚為難得，它誇耀著權力與地位。而此刻它卻在金獸香爐中靜靜的燒得正旺。

格棱窗被湘南的紗紙所包裹，窗外斑駁的陽光淅淅瀝瀝的透進來，恍恍惚惚之間，時光恍若靜止。

然而時光的流淌卻又是如此的顯而易見。

是滴漏。

一滴，一滴，節奏明顯而亘古不變。

一晃十五載，也只是在這行雲流水之間。

只是時光流水，人卻會漸漸老去。

藺清潭靜靜的注視著凝眸而眠的男人。時光對於他來說，似乎是太過苛刻。即使小心翼翼的掩藏痕跡，但是他兩鬢的銀絲還有眼角的滄桑，都從來不曾對他溫柔。

似乎是感應到了對方的目光似的，床上的男人，那一雙沉靜得如無波秋水的眸子，緩緩的開啟了。

「攝政王府？」

沒想到藺清沼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面對藺清沼突如其來的詢問，藺清潭有些措不及防的「嗯」了一聲，藺清沼則不再出言。

他在心中苦嘆，這下只怕他與陛下之間的誤會就更加難以說清了。

和藺清潭的目光相對，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注視著對方，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

日光在流淌。從窗紙折射出的塵埃一般的光粒懸浮在空中。

最終還是藺清潭打破了沉默。

「兄長……」

藺清沼聽到這一聲「兄長」，胸口就像被利刃所刺一般的，驟然疼痛起來。額角滲透著的冷汗很明顯，藺清沼以為他是因為劊子手的那五刀而疼痛，想要為他緩解的手，卻被藺清沼狠狠的拂開了。

藺清沼這個人，對他人很少有什麼激烈的情緒波動。但是對於藺清潭，這個他唯一的弟弟唯一的親人，卻從來不吝嗇自己的情感。

是徹底的失望，也是痛徹心扉的自責。

「先皇御賜丹書鐵券，世上只得一枚，一枚只救一人之性命。」

藺清沼從床頭坐起，胸膛上的傷口已經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卻因為他起伏的動作而仍有絲絲血跡蔓延出來。

「攝政王符維是出於什麼原因，願意將這塊免死金牌讓給你的呢？」

藺清潭沉默了。被拂開的指尖隱隱作痛。自個兒兄長的那一雙眼睛，即使是死水無波，卻也能洞悉一切。這就是他的兄長，讓人敬畏，也讓人無所遁形。

「讓我猜一猜，」

藺清沼的臉頰浮上一層若有似無的悲慘笑意。

「我藺家世代忠君，你知道，如果你以手中禁軍兵權換這丹書鐵券，我是絕不會饒過你，所以你也絕不會這麼做。」

是的，禁軍關係到皇宮大內的安全，是皇帝符尋樂最為重要也最為致命的防護。禁軍軍權一旦落入攝政王符維手中，符尋樂的下場可想而知。

若真是如此，想必自家兄長不說會毫不留情的以叛國罪大義滅親，起碼也會恩斷義絕了。

所以答案只能是——

藺清潭默認的閉上了眼睛，深重的呼吸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緒有多麼的沉重和複雜。

「兄長……」

他希望藺清沼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可是潰爛的傷口，如果不用利刃將腐肉剝開，將會爛的更深。

藺清沼深知這點，所以他簡直就是自虐也是虐他的如此說道：「所以，你就用你自己。」

直射過來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刃一樣刺穿了藺清潭，他渾身脫力的踉蹌著倒退了幾步，直到勉強撐住桌角才不至於狼狽跌倒。

殘留在肌膚上的觸感，就像毒瘤一樣刻骨。作為男人全部的自尊被狠狠的踩在腳下的滋味，猶如夢魘一般讓人一睜開眼睛，就彷彿世界在崩塌。

藺清潭沉默，他無法辯解什麼也無法再有一言。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嗚咽。

藺清潭的沉默無疑是坐實了自己的猜測，藺清沼滿含苦痛的雙眸，靜靜的闔上了。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讓波濤洶湧的情緒不至於翻滾得更多。

「清潭染濁，寶玉蒙瑕！」

不是對藺清潭的苛責，而是他藺清沼飽含著對己身的深惡痛絕！事情發生到這種地步的原因，害得自己的親弟要用色相換取自己性命的原因，不是別人，是自己，是自己！

是自己，將唯一的親人，至於了如此不堪的境地！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藺清潭好不容易悄悄整理了情緒，緩緩的開口道：「兄長可濯清漣，清潭如何出不得淤泥？」

藺清潭筆直的挺立著，即使遭受了如此不堪的事情，他卻並未自怨自艾。傷痛是有的，但是他不是一個軟弱到就能夠如此被打敗的男人。

人不能光享受優渥的待遇而毫無付出。藺清潭深明這一點，所以他也是如此嚴苛的要求著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有作為一個藺家人的自覺的話，他就不應該讓兄長一人背負所有的艱難困苦！

清漣也好，淤泥也罷，這是他自己的選擇，這也是他身為藺清沼弟弟的責任。

「兄長！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藺清潭上前一步，表情相當的堅韌。他可以忍受自己的所作所為，可以忍受符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他絕不能忍受，不能忍受他的兄長將一切的罪孽都往自己身上攬！

他的兄長，這些年過的太苦了！

「正如今日之結果，也是你自己的選擇一樣。清潭知道，你為了那個小皇帝，那個忘恩負義的小皇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並不是因為什麼忠君愛國，更不是因為什麼君臣大義！只是為了一句承諾！不是對符陽公主的承諾，是對小言子，是對姜承言！」

藺清沼不否認，不否認的將目光轉向了窗紙外的日光，光影流轉，就好像十五年前的諸多個黃昏。

「因為小皇帝是姜承言的子嗣，所以你為他付出所有都在所不惜。先皇駕崩，你力排眾議助幼帝登基。攝政王符維屢次向你示好，企圖拉攏，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嚴詞拒絕。你可知道，符維早已將你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可是呢，可是你掏心挖肺的對那個小皇帝，他卻真的想將你掏心挖肺！不僅掏心挖肺，他甚至想將你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