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半霜哭了半天，終於不哭了，他覺得很羞恥，一瘸一拐地跟在譚依白身後，一言不發，像淋濕的貓一樣，蔫頭耷腦。

譚依白走得很慢，雙手插在兜里，背影挺拔得像是一根竹子。

到底是什麼時候，譚依白變得這麼討厭他的呢？

好像那個時候就有了兆頭，而最近一年更是變本加厲。

江半霜忍不住低聲問：「你怎麼找到我的？」

「有個傻瓜自以為獨闢蹊徑，卻沒想過這麼一條路誰都看得見，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上去了？」譚依白以平淡的口吻說出諷刺的話，「隨便問一下旁邊賣水的阿姨就知道你去了哪兒，順便還聽說了一個仙人跳團伙。」

江半霜小聲地申辯：「可是那個姑娘是好人，她還替我說話呢。」

譚依白說：「裝作好人替你解釋，好讓你不會找上門。演戲的一部分而已，自己長點心吧。」

江半霜低著頭不說話，情緒低落。

譚依白沒有管他，走在前面一言不發，控制著腳步，好讓身後的人跟得不那麼吃力。

轟隆隆——猛然間，整座大山都在顫動，天地之間黑雲漫卷，一股大風橫襲天地。

江半霜茫然地仰起腦袋，一顆雨珠砸在眼睛裡，他啊了一聲：「下雨了。」

譚依白拉上背包，問：「有傘麼？」

江半霜搖頭，呆傻的樣子看著真可氣。譚依白抿了抿唇，脫下自己的防水登山裝頂在頭上，略微向左騰出一點地方：「過來。」

江半霜瞪了瞪眼：「我、我自己走就好了。」

譚依白說：「想廢掉這隻腳的話就隨便你。」

江半霜猶豫看向下山路，山道雖然已經修得很平整了，可是雨水嘩啦啦地落下來，很快就濕漉漉一片，再過不久就會變得很滑，稍有不慎就會跌倒。

他不想瘸腳，頭頂急促的雨點又不斷催促著他，江半霜一咬牙，躲進譚依白的臂彎下。

熟悉又陌生的氣味將他包圍，江半霜心頭胡亂突突兩下，他攥緊了腦袋上的衣角，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男生，對方沒有表情，令人著迷的輪廓令人聯想到電影里一副剪影。

譚依白抓好衣服，攬住他的腰：「靠在我身上，別踩傷腳，慢慢走。」

江半霜搞不清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胡亂點點頭，臉卻染上紅葉的顏色。

很久很久以後，江半霜再想起這一天，一點都不記得自己的腳疼不疼，唯有鋪天蓋地的大雨，猶如一張結界將兩人隔絕入一方小小的天地，四處縈繞著草木和雨水，還有身旁少年皮膚上清爽的味道。

到了山腳下，譚依白叫了一輛車，又給父母打了電話，這才帶著江半霜去附近的診所。

「嗷——」江半霜鬼哭狼嚎，醫生的手好像兩片大蒲扇，牢牢地鎖著他的腳踝。

「還好，沒傷到骨頭，拉到筋了，過幾天就好，」醫生開了一些藥，遞給譚依白，「家屬去付錢吧。」

江半霜張口就想說他不是家屬，醫生又麻利地纏上繃帶：「三周以內不要劇烈運動，明天這個時候再用熱毛巾敷一敷，剛剛給你開了活血化瘀的傷藥，多揉一揉幫助消散淤血。」

江半霜垂頭搭腦地應了，卻想這樣豈不是也不能訓練了？

才剛剛想好要讓譚依白刮目相看的，又遭遇這樣的飛來橫禍，真是倒霉。

很快江媽媽趕過來，聽譚依白說了事情的始末，惱火地把江半霜一通臭罵，一下子就把少年心中升起的些許感激給罵走了，他憤憤地瞪了一眼一旁的譚依白，對方卻穿上濕漉漉的外套，站在門口等著他們。

這時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譚依白已經淋得渾身濕透，黑髮貼在額頭上，一陣風吹過，江半霜都忍不住替他冷。

江半霜有些不忍心怪他了，只好懨懨地趴在病床上。

不一會兒家長們到了，又因為天公不作美，他們只好回到旅館。

江半霜和譚依白睡一個屋，兩對夫妻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江半霜良心發現，說：「你先洗個澡吧。」

譚依白嗯了一聲，拿著睡衣進去，江半霜看著從浴室里散發出來的燈光，躺在床上，忍不住想，他們這算是和好了嗎？

譚依白當年突如其來的冷漠，在江半霜的少年時光里留下了難以開解的心結，他一面因為對方的一言一語火冒三丈，另一面又暗暗希望譚依白能夠對他微笑一下，就像從前一樣。哪怕要走，好歹給個理由。

靜謐中無數軟弱的念頭湧上來，江半霜眼皮發澀，沉重的睡意砸了下來。

少年的腦海里充斥著光怪陸離的畫面，一會兒是他從山上跌了下來，滿山遍野都化作鮮血；一會兒又是被人堵在小巷口，孤立無援；一會兒又是十五歲夏天香樟樹的氣息。

他夢見譚依白年少時候的模樣，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卻是柔軟帶笑的。

漸漸地，那少年五官輪廓變得成熟，眼角眉梢儘是冰霜。他淡淡說：「醒醒，去洗澡。」

江半霜以為還在夢裡，譚依白看了他一會兒，拿過溫熱的毛巾蓋在他臉上。

江半霜悶哼一聲，神智終於清醒了。譚依白說：「去洗個熱水澡，淋了雨會感冒。」

或許是這聲音太過溫柔，江半霜愣愣地進了浴室，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今天譚依白鬼上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