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雜亂，熱氣蒸騰著青城，已然是最熱的大暑到來。

褚霄慣是個怕熱的主，一到了夏天，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死活宅在家裡，一天天下來，一日三餐全靠外賣零食，家裡的窗簾始終拉滿，一絲光都透不進來，儼然一副活成了死宅的樣子。

不管是他之前生活的地方也好，還是到了青城也好，這個宅在家裡不出門的想法始終貫徹著褚霄的所有行動。

可惜今年夏天，褚霄的身邊多了一個既多動又煩人的傢伙，與他徹徹底底相反的，逐年最喜歡往外跑。

他抓起那個從小姑娘手裡騙來的頭繩，一圈一圈將及腰的墨發束縛起來，絲絲縷縷的髮絲垂落下來，有幾縷調皮地竄上了褚霄的面頰，撓得他直癢癢。

褚霄蹙著眉頭將那幾縷擾人煩的髮絲撥開，葛優癱般地躺在沙發上，時不時瞥上他一眼。

這傢伙也只有皮相好看了。

他這樣想著，又忍不住瞧上兩眼，又怕被發現，迅速地撤離目光。

逐年自詡是把好劍，上千年的靈氣不是蓋的，這種明目張膽的視線他怎麼不會發覺，不過他就是裝作不知道，一面喜滋滋地背著褚霄偷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中了彩票大獎。

逐年笑嘻嘻地湊到褚霄跟前，瀟灑地甩了甩頭髮，和他化人前甩流蘇的樣子真是一模一樣。

他自以為自己此刻帥氣逼人，得意洋洋地跟褚霄顯擺自己紮好頭髮的模樣，卻見褚霄籠在陰影下的眼睛正忍俊不禁地看著自己。

他還傻愣愣地問了句：「怎麼啦？」

褚霄終於憋不住笑了出來。

「噗哧——」

逐年自打化形以來，還是第一次見褚霄笑得那麼放縱，竟然連聲音都沒憋住。

褚霄笑得酣暢淋漓，額頭上的劉海被汗珠粘成一撮一撮的，露出一雙明亮而黑白分明的眼睛。

逐年的眼睛也頓時亮了幾分。

「來來來，看看你那造型，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褚霄捂著嘴憋住笑，身子跟著一顫一顫的，另一隻手裡拿著手機，清清楚楚地映出逐年那滑稽的樣子。

頂上的發被理得亂七八糟，一撮一撮參差不齊，發繩將頭髮捆成了蓮藕一般，一截一截地凸出來，再配上那張格外俊美的臉，簡直稱得上奇葩。

難怪他笑那麼開心了。

逐年也不覺得羞赧，自己扮一回滑稽又如何，褚霄這不是笑得很好看嗎？

他冷不丁撩開褚霄的劉海，微涼的唇瓣吻上了額頭。

然後——又被一腳踹開了。

「你他媽有病吧！」

逐年得了逞，開心得很，再次發揚了自己嘴賤的精神：「小霄，你難道不覺得自己一遇上我就特別容易生氣嗎？我對你來說是不是很特別？嗯？」

還未聽到回應，他再次被惱羞成怒地踹開。

「你又去騙小姑娘了？」

褚霄理了理厚厚的劉海，將那幾縷被風吹開的又勾了回來，這動作做得很是熟練。

逐年拚命地搖頭，從身後拿出各式各樣的小吃，一臉獻殷勤的狗腿樣。

褚霄看著他滿手捧著的食物，問道：「你哪來的錢？」

「哦，你錢包里的啊。」

他很是不以為然地答道，被褚霄惡瞪了一眼。

傍晚的青城仍帶著餘熱，天邊的霞光早已墜落，天空卻還帶著紅紫色。

熙熙攘攘的人群從步行街的那頭擠到這頭，人們摩肩擦踵，面上都帶著不約而同的笑容。

七月二十二，大暑。

青城在這一天有著傳承千年的節日——清涼節，又稱作消暑日。

大大小小的店鋪一律在街道上擺出攤面，賣的大多是一些消暑用的吃食和玩意，夫妻攜著孩子，青年攜著伴侶，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都結伴而行。

卻是鮮少有褚霄和逐年這樣的組合的。

一個劉海過眼滿身陰沉氣息，一個俊美過分笑得一派溫潤。

哦，美型的那個還時不時去抓陰沉的那個的手，然後被一掌拍掉，來來去去重複了幾十次，偷瞄的腐女視線齊刷刷地往這邊聚集。

褚霄的眉間似乎有黑氣在環繞，他的臉愈發陰沉了，嘴裡咬著薄荷麥芽糖，狠狠地嚼了幾下，把它當做逐年泄憤，卻不想被粘了牙。

逐年立刻在一種怪異的眼神下買了杯熱飲，這才融了嘴裡的糖。

「要開始放煙火了。」逐年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一股腦急切地扯著人往人多的那頭跑。

這是趕著投胎嗎。褚霄看著身邊一群群擠過來的人，難堪地穿行。

兩人在人群里穿梭，逐年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把人扯過來，護在懷裡。

褚霄就這樣被一路護著到了放煙火的地方。

夜幕真正降臨。

隨著轟隆一聲，絢爛的煙花衝上了雲霄，在黑夜裡炸裂開來，迸發出璀璨的星光。

一瞬間亮如白晝。

一瞬間又黯淡如夜。

褚霄的眸子也亮了又暗。

「明年，我們再來看煙火吧。」

煙火炸裂的聲音混雜著鼎沸的人聲，褚霄依稀從他的嘴型里辨認出了字眼。

他垂下眸，想起逐年無數次帶著這樣的笑容提起往事。

突然很想就這樣裝作沒有聽見。

敷衍的話卻卡在了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口。

半晌，褚霄沉聲道：「對不起。」

逐年仰著的頭微微一頓。

「我好像，把你忘了。」

最後一發煙花墜落下來，逐年眼中最後的一點星光也隨之黯淡。

他的笑就那樣僵在了臉上，無奈卻無驚訝。

他早已料到這一幕會發生。

只是這一幕來得太快了，他還所料未及，便迎來了當頭一棒。

說不難過，都是假的。

臉上的笑，也是假的。

可他無法質疑褚霄，為什麼要忘記他，憑什麼忘記他。

褚霄還是褚霄，一如他從前認識的那個純善坦然的他。這一點，從未改變。

他看著眼前這個局促不安地盯著地面的少年，滿腔洶湧的浪濤就此平息了。

哎，真是拿你沒辦法。

「那我們，再重新認識一次吧。」

少年錯愕地抬起頭，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