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洲是一個形形色色的地方，每天早上，小販、苦力，還有白領和初來深圳打拚的小老闆，開始走出這片高樓大廈腳落下的村落和民居，坐上公交捷運，走進工地、海港、每一棟高樓里，他們在白晝床創造了燈火霓虹，晚上卻又回到這片黑暗中。

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不斷為深圳輸出著龐大的能量。

可也正是這樣的地方，生活總是笑淚並存。

一個轉角處，從潮汕來到深圳開快餐店的柳明辛苦了一日，正忙碌地收著擺在街上的桌椅。

「柳明，又收攤兒了？」街頭堆放垃圾的那處陰暗裡，一聲冷笑傳來。

接著，幾個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穿著人字拖的小混混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猖獗。

柳明轉瞬就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腳一軟，倒退了兩步：「你們，你們怎麼來了，楊哥不是說好了不收我的地頭費嗎……」

其中一個黃毛把柳明帶到一邊，把嘴裡的煙往他臉上一吐「那是以前，現在要收了。」

柳明身材瘦小，又膽小怕事，哪裡敢頂嘴，「各位大哥，我這真是小本生意，按你們這數，我哪兒過得下去啊。」

「我不管，總之楊哥最近缺錢，你不交也得交。」黃毛作勢擼起袖子，猛地一摁柳明的頭。

一番頭暈目眩之後，柳明終於哭了出來，「行，我交……」

而在不遠處的黑暗中，楊洛一背靠在牆壁上，狠狠吸了口指尖的煙，很快昏沉的街燈下，煙氣繚繞開來。

而在那一邊，那幾個混混的惡語相向和柳明的苦苦求饒全傳入了他的耳里。

楊洛一心情愈加煩悶，把煙蒂扔到髒兮兮的地上，火星全踩滅了。

不久，大獲而歸的黃毛和混混們得意洋洋地走到楊洛一面前，手裡拿了一疊皺巴巴的錢，有一百的五十的，也有一塊五毛的。

「來，楊哥，你之前可憐他才不收他的地頭費，這小子還得寸進尺了。來，這是今晚的收穫。」

楊洛一把那幾張紅色的拿了出來揣進兜里，「其他的你拿著吧，當還了前幾天的500了。」

黃毛嘿嘿笑著數錢，「哎，哥，這幾天你怎麼總花錢，是不是給新馬子買愛馬仕了，什麼時候帶出來讓弟兄們瞧瞧唄。」

楊洛一猛一把拎起他的衣領，才一米七的黃毛瞬間被帶離了地面。

「你他媽幾百塊給我買個愛馬仕回來？」楊洛一罵完後把人往地上一扔：「老子的事你管個屁。」

楊洛一說完離開了。

黃毛歪歪扭扭站起來，面色陰沉望著離開的楊洛一，「操你娘的，叫你一聲哥還屌起來了，麻痹的。」

楊洛一回到自己出租房樓下，發現那裡已經站了好幾個人。

他黑著一張臉，嘴裡罵罵嚷嚷地走過去要上樓的時候被叫住了。

「小子，上次欠的利頭該還了。」說話的是個中年人，身材壯碩，臉上有疤。

楊洛一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把剛才拿的錢從口袋裡掏出來，扔到中年人的手上：「先還七百，剩下的再說。」

中年人掂量著那七張一百塊，嘴中不屑地笑了一聲，「再說？」

楊洛一隻覺眼前一閃，那幾張一百全甩在了自己臉上。

幾張紅牛，紛紛揚揚，灑了一地。

「再說你媽比，你當我滿老大跟你要飯是不？！打他！」

自稱滿老大的人一聲令下，只聽見「卡擦」一聲，他旁邊的人操起一玻璃瓶狠狠地砸在楊洛一的頭上！

鮮血濃稠、猩紅，從楊洛一的頭上流到眼上，滴下鼻唇，他臉皮猛一抽，那雙本來就充斥著野狼之意的雙眼頓時厲光大發，「要打架？」

話音剛落，砰一響，他瞬間的一腿踹在那砸酒瓶的人肚子上，後者轟一聲砸在了旁邊的木板上，木板全碎了。

幾人見狀，趕緊一擁而上。

楊洛一固然身手了得，打得如一頭瘋了的野獸，可奈何雙拳不敵四手，他打別人一拳，別人就砸他四拳，他踢別人一腳，他就生生要受四腳。

傷勢累累之際，他瞪著眼，瞧見滿老大就在身前，於是伸手一抓把人的脖子卡住，卡得滿老大臉紅脖子粗。

「你們他媽再上來老子立刻讓他斷氣！」楊洛一發瘋地威脅，他眼中的瘋狂讓人相信一怒之下他真的會做出那種舉動來。

滿老大慌了，「別別，走，走，我們走。」

直到其他人也紛紛投鼠忌器，不敢再上前半步，楊洛一才把人往前一送，順帶又踹上一腳，「我說下次還就一定下次還，給老子我聽清楚沒有？」

「好，好，你有種。」滿老大揉著脖子，惡狠狠撂下幾句狠話帶人狼狽地離開了。

直到看不見滿老大他們了，楊洛一強撐的身子終於搖搖晃晃起來，所有青的紫的傷痕很默契地一起隱隱作痛，頭上那還沒結痂的傷口更是疼得厲害。

「嘶……」他摸了摸，結果弄得一手的血。

「呵…」楊洛一望著滿手的鮮紅，莫名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像笑沒了力氣，往牆上一靠，緩緩地滑了下來，坐在了地面上。

四周都是黯淡的燈光，沒有人注意到他，甚至沒有人注意到有人差點喪命，在這擁擠、逼仄的城中村裡，大大小小的搶劫、盜竊每天都在上演，誰會注意到他一個小小的楊洛一？

遠處的高樓林立，燈火繁華，楊洛一忽然失了神。

他想起了那個在十三層的小小空間，那裡有米白色的牆壁、溫暖的燈光、舒適柔軟的沙發、明亮而視野開闊的落地窗，還有一個勤勞溫柔又善良的人。好像，他與他，一個在地，一個在天，是兩個世界。

他拿出了手機，飛快地找到了那個電話號碼，摁了下去。

「喂？」那頭傳來了汪珏柔和的聲音，「楊洛一？」

楊洛一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怎麼了洛一？」汪珏有些著急「出事了？」

楊洛一咽了口唾沫，不讓自己嗓子顯得那麼沙啞「沒事，就是想打電話給你。」

「你這人真的好無聊啊。」汪珏笑了，當他笑了的時候，楊洛一也覺得心裡沒那麼難受了。

「你在幹什麼？」楊洛一問。

汪珏此時坐在落地窗旁的榻榻米上，一邊夾著手機，一邊在筆記本上敲著字：「嗯……改你的辯護詞呢。」

楊洛一笑著說：「你對我真好。」

「既然接了案子就全心全力做好嘛，你呢，在幹什麼？」

楊洛一微微一怔，撒謊說：「也在家裡呢，看電視無聊了。」

「是嗎，你都來過我家了，下次我也去去你家唄。」

「不。」楊洛一猛地坐了起來，意識到語氣不對後立刻改口：「不是，家裡很亂，等我哪天收拾好再叫你過來。」

汪珏歪了歪腦袋，沒有細想：「好啊。」

「嗯……」楊洛一又猶豫了下「明天，明天我就不去找你了。」

他這副鬼樣子，怎麼能去見他呢。

「好，這幾天你也請夠了，我的律師費不用那麼多啦。」汪珏想起這幾日，每天楊洛一都在自己下班的時候跑過來請自己吃飯，第一次說是禮尚往來就算了，第二次第三次的理由竟是請吃飯當作付律師費了。

楊洛一不說話，汪珏答應得那麼爽快，他心底有些失望。

可是汪珏沒注意，繼續說：「後天要開庭了，你別緊張啊。」

楊洛一擠了個笑容，「好，挺晚了，你早點睡。」

「嗯，晚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