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洛一差不多有半個多月沒有見到汪珏了，他幾乎每天就打一個電話給他，這還是在忍著的情況下，可汪珏每次都說自己在忙，所以兩人都是匆匆說兩句，楊洛一就不得不把電話撂下了。

更讓他心裡難受的是，汪珏從不告訴自己他在忙什麼。

後來實在按捺不住，他跑去了律所才知道汪珏跟著劉大民出差到西安去了，要再過幾天才能回來。

他神魂顛倒地回到自己那一片狼藉的出租房裡，裡面幾個小混混已經湊在一起玩起了一種叫做「撐小船」的賭博，一次五十塊錢，楊洛一也玩過，經常是一千八百地輸。

「楊哥回來了？」一個小混混招呼道，「今兒這個位子手氣特好，哥你也來玩幾把。」

「玩雞吧玩。」楊洛一瞥了他們一眼，無精打采地走到破沙發上，整個人躺了下去。

那個黃毛也在，見狀陰陽怪調地說了句：「有些人清高，才不屑玩呢。」

「哐當！」一聲，黃毛身邊砸來一個啤酒罐，嚇得幾人都紛紛轉過頭來。

楊洛一惡狠狠地罵道：「嘴巴放幹凈點兒。」

黃毛心裡早不服楊洛一很久了，這次終於急紅了脖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楊洛一喊：「日你媽的！姓楊的老子忍你很久了，你別真當你丫的是老大了！」

楊洛一淡淡地看著他，「你再給我放屁信不信你今天爬著出去！？」

「你！」黃毛叫嚷著就揮起拳頭向楊洛一砸去，結果被楊洛一伸腳一踹，踹倒在地上咿呀咿呀地叫疼。

「楊哥，大家都是兄弟，沒必要……」其他人見勢不妙，趕緊起來打圓場。

「立刻都給我滾出去！」

黃毛自知再打下去只會是自討苦吃，其他人也覺得楊洛一好多天心情都不對頭，識趣地扶起黃毛灰溜溜地扔下撲克走掉了。

陽光擠進陰潮的房間里變得灰暗，小小的空間異常安靜。楊洛一瞪著雙眼，望著天花，一動不動，他其實討厭極了剛才的環境，他討厭每天不務正業，他討厭逼著別人拿錢給自己，他甚至討厭他自己。

明明那麼厭惡到了極點，他卻偏要自虐地去迎合這一切，去吸煙去喝酒，去帶著一幫的小混混穿街過巷，他曾經在深夜裡冷冷地笑自己，既然人生本就沒了光，不如幹脆投身黑暗。

可直到他進入了那個人溫暖的家裡，看到了那個人和煦的笑容，他才隱隱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光的，哪怕只是一點點。

可奈何自己已泥淖深陷，他又有何資格去追逐那一道光？

眼睛盯著汪珏的手機號碼，他想了又想，還是沒有點下去。

……

汪珏和劉大民今天從西安飛回來，飛機剛在寶安機場降落，劉大民就急不可耐地打開了手機。

「親愛的，你現在在哪兒了？」劉大民笑得見牙不見眼「我從西安回來了，你等著我哈。」

汪珏悶著氣不出聲，知道劉大民又是給他小老婆打電話了，一回來就不安分。

下了飛機，劉大民急匆匆地往出口走去，一邊給汪珏說：「小珏，師父有約會，你等下自己回所里吧，哦不，這幾天你累壞了，回家裡休息兩天。」

「約會的對象是那個小晴？」汪珏漠然地望著劉大民。

劉大民嘿嘿一笑，指著汪珏說：「聰明。哈哈，好了好了，師父沒空和你廢話了啊，拜拜。」

說完，他就招手叫了輛出租，上車的時候高興得彷彿一身的肉都在跳舞。

汪珏呼了口氣，揉了揉眉心，這半個月來跟著師父在西安東奔西跑，沒日沒夜地準備案件把自己累壞了，確實應該回家好好休息一番。

為了省錢他放棄計程車，拉著重重的行李箱準備到捷運站去。

這時，大道上又一輛出租停在了汪珏的旁邊，上面下來一位身形豐腴，穿著質樸的婦女，只見她急匆匆地朝汪珏這邊一路小跑，喊道：「小珏！」

汪珏轉頭一看，頓時心頭一驚，「張，張姨？」

張姨就是他師父劉大民的妻子，聽說當年他們結婚的時候兩人也算恩愛的，只是近兩年劉大民又出去鬼混後，想必張姨她的生活也不好過，關鍵是她一直被蒙在鼓裡。

「誒，小珏，從西安回來啦？」張姨為人和藹，笑呵呵地望著汪珏。

「額，嗯。」汪珏低下了頭，他知道張姨是來幹什麼的了。

張姨左右張望了一番，「那大民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回來的嗎？」

「師父他……有另一個案子要忙先走了。」汪珏其實不擅長撒謊，事實上他撒這個慌的時候也是眼神閃爍，結結巴巴，可向來心善的張姨沒有絲毫懷疑，只是臉上期待的笑容微微斂去，帶著些失望。

「哦，這樣啊，我還聽說他要回來，趕緊在家裡熬了湯，過機場來接他，既然他有事那就還是事業為重。」張姨點點頭，可眼底里那用笑意掩飾不了的落寞還是被汪珏看見了。

「對了，小珏，你來我家裡喝吧，我和大民兩個人反正也喝不完。」

汪珏心裡悶得慌，愣愣點點頭，「好的張姨。」

跟著張姨回到師父的家裡，汪珏發現一向不愛幹凈的劉大民家裡反倒幹幹凈凈，一塵不染的，想必是張姨非常勤快做家務。

「來，喝吧。」張姨樂呵呵地把一碗濃郁噴香的冬蟲草燉豬骨端到汪珏面前。

汪珏一聞就知道裡面花得心思不少，「謝謝張姨。」

「張姨，師父他不怎麼回家嗎？」汪珏嚐試地問。

張姨一頓，嘆了一聲氣，旋即又笑笑：「男人嘛，重事業是應該的，做妻子的也理解。」

她在廚房裡把湯又倒進燉盅里重新開始加熱，一邊說：「再熱一下，等大民他回來喝的時候就不會冷了。」

那一瞬，汪珏覺得自己是個罪人，恨不得把一切都告訴張姨，可他知道，真相對於她而言有時候或許是更痛苦的事情，於是哪些話在肚子里百轉千回，他又艱難地忍下去了。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一個人在街道上往家的方向走著，涼涼的夜風吹來，忽然鼻頭一酸，覺得這座偌大的城市裡，窮的富的，打拚的名就的，其實誰都活得不容易，就好像張姨，她生活無憂，可她笑容下的苦，又有幾人知道？

劉大民家附近最近的一個捷運站是白石洲站，汪珏拉著行李箱漸漸來到了這個深圳最大最混亂的城鄉結合旁邊。

望了眼那些低矮的，和周圍摩天大廈格格不入的二十年前的樓房，他嘆了口氣準備進站，忽然不遠處有哭鬧聲和罵罵嚷嚷的聲音傳來。

他順著聲音走進了這個城中村，聲音越來越大，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快餐檔口，一群社會混混正圍著一個小青年拳打腳踢，嘴中不斷罵著髒話，小青年則抱頭邊哭邊求饒。

「哭？沒錢你哭有屁用！」

「大哥們，這些天生意真的，真的不好……」

汪珏皺著眉頭，心中一痛，都是在深圳里辛苦打拚的，他是十分理解這些底層人民的難言之隱的，叫了聲：「別打了！」

小混混轉過頭來，扯了扯嘴角：「嗨，你是哪根蔥？」

汪珏走過去把柳明扶起來，沖著那些混混們說：「你們再打我就報警了，現在人證有我，他身上的傷痕是物證，你們至少也要被關十五天。」

聲線雖柔和，可其中態度卻是硬得很，小混混們一時也懵了。

「哼，扯法？我們楊哥前不久法院都拿他沒辦法，還人證物證，開玩笑。」小混混擼了擼袖子。

「楊哥？楊哥是誰？」汪珏心生疑竇。

柳明啜泣著解釋說：「楊哥叫楊洛一，是這條街上專門收地頭費的。」

汪珏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行了，別瞎比比了，弟兄們，上，兩個人給我一齊揍！」小混混尖厲地叫了一聲，幾個混混的拳頭猛地往汪珏和柳明身上砸去。

就在汪珏準備帶著柳明逃得時候，忽然街旁的陰影下一個高大的人影沖了出來，渾身都散發著戾氣，「揍你媽！」

幾個要出拳打人的小混混頭、胸、腹分別被衝出來的人影狠狠地踢了一腳，全部倒在地上驚恐地看著來人，「楊，楊哥？」

楊洛一背對汪珏，喘著粗氣，不敢去看他。

他咽了口唾沫，不說話就要快步離開。

誰知汪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燈光下照亮了楊洛一半張的側臉，驚惶、無措和羞愧，都在上面。

「真的是你。」汪珏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