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洛一眼中，汪珏面色慘白，在淡淡的燈影下有些瘮人。

那個無力地靠著燈桿的他，是脆弱的他，是虛弱的他，是膽戰心驚，不堪一擊的他。

縱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楊洛一也知道情況不妙，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細聲問：「汪珏…出什麼事了？」

汪珏僵硬地轉過來，眼睛瞪得老大，「洛一，去羅湖，去第一人民醫院！」

不問他緣由，楊洛一隻顧著點頭答應，他是多麼真切地感受到汪珏此時的害怕，哪怕是在這悶熱的夜裡，他的手腕都微微發涼。

楊洛一牽著汪珏的手走在去往巴士站的路上，他怕汪珏急，想加快腳步，卻發現汪珏的步子越來越慢，他轉過頭才，驚詫地發現汪珏哭了。

兩個男人牽著手走在大街上本就不尋常，汪珏一哭，哪怕只是默默地流淚，也紛紛引得路人們回頭看。

深圳大街上到這個點，許多都是外省來的民工下班或者去上夜班，他們有的光著膀子，有的捧著便當，路過兩人身邊時，嘰里呱啦地說了一通北方方言，楊洛一也沒有聽懂，但一些個別的髒話放在哪裡都是極為刺耳顯明的。

「操你媽的，給老子滾！」楊洛一緊緊攥住汪珏的手，朝一個罵了話的路人吼去。

那外省人見楊洛一眉目跋扈，身形高大，不敢再說什麼於是匆匆離去。

楊洛一轉過身來，心疼地瞧了汪珏一眼，眉頭皺著，猛地把人的腦袋摁進了自己胸懷裡。然後他也低下頭，下巴在汪珏的肩窩處蹭了蹭。

汪珏不說話，淚水一點點地浸濕了楊洛一的胸膛，楊洛一也地不說話，只是一手輕輕地撫著他的後腦勺，一手緊緊與他的手相握。

兩道身影默默佇立在街頭，不顧人潮來往。

坐到公車的最後一排，汪珏枕著楊洛一的肩，許是哭累了，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媽病倒了。」

楊洛一抿了抿嘴，果然，能讓汪珏無力到這種程度的，肯定不是什麼小事。

「阿姨在第一人民醫院？」

「應該還在路上，鄉下的醫院不敢治。」汪珏說至此，心猛地像被揪住了一樣疼，「不肯治..那肯定是大病，萬一，萬一……」

他不敢想往下的推測。

楊洛一隻能把那涼冰冰的手攥得越來越緊。

到了羅湖的第一人民醫院後，汪珏立即撥了電話給六嬸。

「嗯嗯，謝謝您六嬸。」掛了電話後，汪珏轉頭對楊洛一說：「我媽現在過虎門大橋，大概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這裡，都九點多了，你要不先回去吧。」

楊洛一卻一口否決，而且還有些不滿，「我不回去。」

汪珏也許是情緒終於鎮定了些，這才注意到自己被死死牽著的手，其實本應該是開心的，只是在當下師父身陷囹圄，母親病重纏體的情況下，他又實在是沒有心情想這些。

「好吧。」汪珏點點頭，與楊洛一坐在了大廳的椅子上默默等待著。

醫院裡的人很多，卻很靜。掛著號的人、打點滴的人、默默哭泣掩面走過的人，無一臉上不是沉鬱漠然的，他們都不說話，只聽得見牆上時鐘到點後「嘀…」的聲音。

汪珏勉強平復下來後，覺得有些壓抑，於是想起了剛才公安局前那被中斷的一吻，便開口猶猶豫豫地問道：「洛一，剛才……」

楊洛一心裡咯噔一下，面上卻從容地疑問道：「嗯？」

「剛才，你是開玩笑的吧……」汪珏也用上開玩笑的口吻。

楊洛一不說話，汪珏卻發現他握在自己手裡的掌心開始冒汗。

「不是，我是認真的。」楊洛一轉過臉，認認真真地把話說了出來，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

兩人頓時又陷入了沉默，直到大門之外響起了車和人的喧鬧喊叫聲。緊接著，幾名護士跑了出去，推進來一架擔架車，上面躺著一個人。

「媽！」汪珏霍地站了起來衝過去，他一眼就認出了上面的人。

這還是他認識的媽媽嗎？不過五十多歲的人，怎麼頭髮會白了一大半，怎麼臉這麼瘦，就像只剩了骨頭似的，怎麼，怎麼不睜眼看看自己？！

「媽……」汪珏一邊跟著跑，一邊哭，這時，後面也跟上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婆子，她見了汪珏喊道：「小珏。」

「六嬸，我媽到底怎麼了？」

六嬸穩住他，說：「你先別急，別耽誤你媽的搶救，聽說是腦里長東西了……」

「長東西？是腫瘤嗎？可是你上次不是說我媽只是低血糖嗎?」

六嬸搖了搖頭，「我和你叔讀書少，也聽不太明白，咱們還是看看醫生待會怎麼說吧。誒，這是你朋友嗎？」

六嬸打量了一下汪珏身邊的楊洛一。

要是幾分鐘之前汪珏還能很爽快地說是，可剛才楊洛一的回答讓他心神大亂，此刻支吾著竟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六嬸。」還是楊洛一點了點頭。

三人於是靜靜地坐在了急救室的門口等待著結果，楊洛一猶豫了下，還是低下頭悄悄在汪珏耳邊說道：「你先別想，阿姨好了再說。」

汪珏淡淡地笑了笑，點點頭：「謝謝你。」

又是一個小時，醫生出來了，汪珏等人連忙上前詢問。

「病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汪珏死死地盯著醫生，彷彿在等待著某種宣判。

「病人患的是腦癌，並且是中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即便做手術和化療，大概也只能活半年。」醫生頓了頓：「聽你們家屬說之前病人暈倒過一次，縣裡醫院說是低血糖，她確實有先天的低血糖，可上次暈倒想必不是低血糖導致的，而是顱內惡性腫瘤壓迫，顱內血壓升高導致的。可能是醫生檢查不周，就當是低血糖處理……」

後面說的什麼，汪珏早已聽不清了，周圍有什麼人，他也看不清了，只覺得彷彿天在旋，地在轉，彷彿有東西在崩塌，在毀滅。頭一暈，他直愣愣地往後倒去。

「汪珏！！」楊洛一大叫一聲，趕緊把人抱住扶穩了。

「我媽呢？我要去看她。」

汪珏痴痴地問，如同形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