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無衣站在窗邊，手扶著窗欞，目光卻已向遠方飄去。窗外清風徐來，輕飄飄地吹起她的頭髮。大殿內寂靜無聲，顧無衣甚至能聽到髮絲相撞的聲音。

腦中還不斷回蕩著兩天前江有肆斬釘截鐵的那聲「不好」，顧無衣冷冷一笑。

前天拒絕了她，至此已經二十四個時辰，江有肆沒有再來，更沒有安排宮女太監進來侍候。除了飯點時有送膳的嬤嬤進來，偌大的東宮，只有顧無衣一人。

彷彿都已將她遺忘了。

顧無衣感覺到一絲孤獨，卻不是她的，而是這具身體。

她閉上眼睛，彷彿能看到從前那些日子裡，小太子一個人待在殿中，彷彿獨自一人沉入大海。冰寒的海水浸入皮膚，由外到內皆是冷的。

江有肆不在，小太子的膳食都不如以往精緻，甚至可以說粗糙。顧無衣不知從前的小太子是如何忍受的，但她卻已然不甘在此苦等著江有肆。

隨便找了件披風披在身上，顧無衣走出了東宮。

她並不怎麼認得路，只順著花徑小道走，途中遇見了不少忙活著的宮女太監，也不知他們認不認得她這個太子，大多人是直接將她無視了。

最後停在一個池子邊，裡面的荷花已然謝了，荷葉卻仍圓滾滾的在風中招搖著。

是的，此刻有風，吹得顧無衣髮絲飛起，打在臉頰時癢癢的。

「太子殿下怎麼獨自一人站在此處？」

聲音是沉的，陰沉或低沉，顧無衣說不清楚，但聽來總覺得不太叫人喜歡，甚至她心底還隱隱生了幾分厭惡。

她緩緩轉過身，便見一年輕的男子站在不遠處，目光陰鷙地望著她。

他穿的華貴，錦緞裁成的暗色圓袍，綉金紋飾，領口處綴著細碎的玉珠，在陽光下還能折射出刺眼的光來。顧無衣下意識眯了眯眼睛。

小太子是認得這人的，但顧無衣卻不認識。

她不喜歡這種目光，好似在他眼中，她就像是一隻獵物。所以顧無衣面無表情，冷冷淡淡瞧著他，也不說話。

男子笑吟吟走上前來，與她並肩而立，隨後望向池中頹敗的荷花。

「原來太子殿下是在賞荷，只可惜已然敗了。」男子低低地說著，「接下來已不是它的季節，就算它當初綻放得多麼奪目耀眼，也該退場了。」

顧無衣對他這一番陰陽怪氣的話有些莫名奇妙，據理說道：「來年初夏，它依然會綻放吧。」

男子突然臉色一變，緊緊瞪著顧無衣：「你......」

顧無衣不解他突如其來的脾氣，挑了挑眉，淡然地瞧著他：「本殿如何？」

男子冷笑道：「你狂妄不了太久，太子這位置，遲早都是本王的！」

顧無衣蹙了蹙眉頭，此時才算是明白男子陰陽怪氣的原因。她聽說過人間皇子的奪位之爭，自相殘殺者不在少數。

腦海中恢復的為數不多的小太子的記憶里，她的這些皇兄皇弟們雖然彼此之間爭得激烈，卻從未將她放在心上。

病入膏肓，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人，算不上是他們的威脅。

所以小太子穩居東宮近十年。

所有人都在等，等她死，等東宮易主。

顧無衣低聲笑了笑，本來前天他們就該等到的，因為她住進了這具身體，還要勞煩這些野心勃勃的人在等一段時間了。

這聲低笑，聽在男子耳中，卻更像的對他的不屑。眼底冷光微閃，也不知起了什麼壞心思。

顧無衣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並不在意。就算眼前這人要殺她，她也自有辦法「活」過來。

況且，在這皇宮中，沒有誰敢肆意殺人吧？

是以顧無衣有恃無恐地看著他。

她若表現的怕些，男子或許不計較那麼多，陰陽怪氣幾句便作罷了。可顧無衣偏偏如此剛硬，即便四周無人瞧見，也是掉了他的面子。

男子眸間閃過一抹狠色，上前一步緊緊揪住顧無衣的衣領，惡狠狠道：「楚禾，你根本蹦噠不了多久，這位子很快就是本王的！」

顧無衣沒料到他會突然揪她的領子，勒得脖子有些悶。便是料到了，她也不能想法子躲開，因為在前一瞬間她看到江有肆正往這邊來。

眼底閃過微亮的光，她沖著男子無聲了笑了笑。

顧無衣把雙手抵在男子胸膛上，用力狠狠一推。小太子沒什麼力氣，但顧無衣有靈力傍身，推一個凡間普通人易如反掌。男子腳下趔趄，要穩住自己的身形下意識就鬆開了顧無衣。

她便就著這股力道向後仰去，在江有肆趕到之前，「撲通」一聲跌落入池塘。

初秋的季節，雖是午後，但池水依舊冰冷。刺骨的寒水鋪天遁地而來，不斷湧入顧無衣的口鼻。好似當年她墜入忘川，魂魄被忘川水撕扯侵蝕一般，四肢百骸都泛著疼。

意識漸漸褪去。

「太子殿下！」

耳畔傳來清明的呼喚，顧無衣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人從水中提起，然後濕淋淋的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後背被人輕拍著，暖意滲透進身體里。顧無衣吐了一口池水，緩緩睜開眼睛。

看到江有肆的剎那，顧無衣不可控制地透出一股殺意來。

冰冷的眸子瞥過他焦急的面孔。

江有肆不由得猛縮了下瞳孔，疑惑地望著顧無衣：「太子殿下？」

顧無衣冷幽幽地瞧著他，好半天才將心中的殺意壓下去。好似魔怔後陡然恢復清明，她一把將江有肆抱住，雙目之中似有淚花湧出。

雙手顫抖著，顧無衣抿著唇一句話都不說。

江有肆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沒事了，我們回宮......」

江有肆抱著顧無衣起身，看向方才難為顧無衣的那男子，冷聲道：「二殿下今日之舉，著實有些過分了！」

二殿下，也就是楚眾有些慌措地解釋：「不是我，國師，『他』自己要跳的。」

江有肆垂著眸子，面色依舊冷淡：「孰是孰非，臣自有一雙眼睛。」

楚眾還要再解釋，江有肆已抱著顧無衣走遠了。他懊惱地看著趴在國師肩頭，挑釁地朝他笑的顧無衣，心中火氣無處發，猛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石頭。

哎喲喂，咯得腳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