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筵席不尷不尬地就散了，杜鴻特許陳寅送陳薰回宮，自己則匆匆去了後殿。

果然柳綿正坐在那裡出神，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精緻的木偶人。

杜鴻不知怎麼的就在那看住了，他和柳綿有著最親密的關係，可是他對他一無所知。

他的過去是什麼樣，他在想些什麼，他想要些什麼。

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他懶，他怕麻煩，他深諳有些事不知道最好的道理。

可是，把他的原則用到柳綿身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行不通了。

就好像現在，他看著柳綿，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在天涯，他突然之間就很煩躁，很難過，很失落，很寂寞。

他發現自己不僅僅是想要對他好了，他還想知道全部的他。

於是他慢慢走了過去，柳綿太過出神沒有察覺，等到肩膀上有了一絲厚重的暖意，他才回過神來。抬頭，對上杜鴻別有深意的眼神，他瞭然，勾起了唇角，眼裡也帶了最溫柔的笑意。

「陛下，想要了？」

很好聽的聲音，在床上還是在床下都能讓杜鴻欲罷不能，可是如今聽來就是很刺耳。

他真的該多了解一點柳綿了，否則柳棉在他面前永遠只會把他自己當成一個玩物，永遠覺得他對他的好就只是為了理直氣壯地睡他。

可是柳綿在這方面一直很主動，因為他懂男人，他們想要的時候不會說想要，他們會逼著你去求他，然後把他們在你身上宣洩情慾當成是對你的施捨。

就是賤。

人都是一樣賤。

柳綿看杜鴻只是看著他不動也不說話，在心裡偷偷嘲諷了一下，然後跪下來去解杜鴻的衣帶。

「白日宣淫成何體統，陛下您也該收斂些。」

嘴上說著這樣的話，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心裡的苦味也一直在泛濫。

明明看得清這些齷齪骯髒的勾當卻只能讓自己墮落，明明厭惡和男人交歡卻只能跪著求他們來睡自己，明明這不是他要的生活卻只能眼看著希望離自己越來越遠。

在狂躁的浪濤中被水草纏住了腳，隨著命運沉浮，始終是身不由己。

柳綿啊，你就是賤。

不是第一次對自己感到絕望，可是這一次，他跪在杜鴻身前，卻很想哭。

可能是因為......

見到了陳寅吧。

物是人非，什麼是物是人非？

就是我站在你面前看著你有光鮮靚麗的人生，而自己卻活成了曾經最討厭的模樣。

因為陳寅的出現，柳綿更加噁心自己。

他努力忍住眼淚，卻沒有忍住吸了吸鼻子，而就在那一個瞬間，杜鴻把他拉了起來，將他攬到身前，看著他有些無措的表情，還有泛著光的眼眸。

他......

是在哭？

杜鴻皺了眉，柳綿卻笑了，生怕自己惹惱杜鴻，「許是午間吃錯了東西，奴身子不大舒服，陛下還是晚上再......」

「別笑了。」

「什麼？」

「朕說，你別笑了。」

柳綿微怔，他被杜鴻抱在懷裡，腰間的大手熾熱有力，他兩隻手抵在他寬厚的胸膛前，抬起頭來看著這個威嚴霸道的男人。

這個姿勢，是他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一如既往的強勢，他不會讓他有反抗的機會。

柳綿明白，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杜鴻總是不喜歡他笑。

「奴，不明白。」

「很醜。」

你不想笑的時候，那種強顏歡笑，很醜。

丑到讓他的心一陣陣地抽痛。

「奴明白了。」柳綿垂了眸，收了臉上的笑意。

以前，男人喜歡看他笑，他特意去學了怎麼笑得讓人心動。

如今，杜鴻不喜歡他笑，他也可以如他所願。

一切都是為了別人，都是為了把日子過下去。

「你......」杜鴻覺得柳綿彷彿誤會了，可是他這張嘴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聽話，只好鬆開了他，「你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過來。」

「奴等著陛下。」

杜鴻的腳步微頓，有了些頹喪。

他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柳綿不這樣自輕自賤地和他說話呢？

儲秀宮裡，陳薰正對著陳寅大發脾氣，「我讓你來給我撐腰，可你呢？你也和陛下一樣盯著那個小賤人看！」

「我沒有。」

「你再說你沒有！我看你眼珠子都恨不得貼到他身上！陳寅！你是不是專門來打我的臉的？！反正那是個娼妓，你花幾個錢，沒有睡不到的！」

「陳薰！注意你的身份，這種話是你該說的嗎？」

陳寅被她抱怨了很久，一直都忍著，他知道自己的妹妹這次是真的有了委屈，陳薰自幼任性，他讓著些也就罷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喜歡陳薰這麼說柳綿。

雖然他知道柳綿的身份，也知道就是因為他的出現才讓陳薰被人嘲笑，可是他卻更願意護著他。

或許只是因為，他很像他，甚至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就是他。

「哥，你凶我？你為了一個男妓你凶我？」

陳薰更加委屈了，杜鴻向來不在意風花雪月也就罷了，從小就寵著她的兄長都這麼向著柳綿！

陳寅看不下去，他向來受不了陳薰撒嬌，可是這一次他卻對他自己無能為力。

「好了，你也別太任性，柳綿再怎麼樣都是陛下喜歡的，你要注意分寸。」

陳薰直直地看著他，過了半晌，道，「好，你們都向著他，我自己去對付他！」

說罷頭也不回，摔了帳子就回了自己的寢室，陳寅也無可奈何。

陳薰實在是被驕縱慣了，不過好在她雖然跋扈任性卻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總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

陳寅這麼想著，只是吩咐了金兒好好照顧陳薰就走了。

御花園風景如畫，花團錦簇的樣子分外醉人，可是他心裡卻苦惱得很，這麼下去他不僅要被妹妹埋怨，陳暘那裡也沒辦法交差。

可是讓他去對付和小柳兒神似的柳綿，他做不到。

說起來，他一個向來獨斷專行的絕案尚書，怎麼突然之間變得這般猶豫了呢？

心裡不舒坦就支開了跟著的小太監，一個人想在這御花園裡散散心，誰知道走了沒幾步，就看見那綠柳成蔭處，有一個紅色的身影。

他背對著他站在那裡，微風拂過柳梢，他衣袂輕揚。青絲鬆鬆束在腦後，散亂在風中，和柳絲糾纏在一起 。

柳綿這個名字，取自東坡的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可是，在他的心裡，很早就已經有了一個人，在他之後什麼芳草什麼繁華，都只是塵沙般的過客。

「葉柳絮。」

他輕輕喚出這個名字，藏在記憶深處的名字，不知道多久沒去觸碰了。

也不敢去觸碰。

可是現在，卻是自然而然的，看見柳綿，就想起了被他塵封了十幾年的記憶。

柳綿身形微頓，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