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江有肆已經收拾妥當，轉過身來正看到顧無衣站在不遠處，漆黑的眸子滴溜溜盯著他看。

這樣的神色和從前的小太子大有不符，不過這兩日顧無衣做了太多小太子不會做的事情，江有肆已漸漸習慣。

他也的確有打算查一查小太子性格突變的原因，不然不會突然答應搬進東宮。

「太子殿下，如此放置，你看可妥當？」

顧無衣面無表情，只是看向那道屏風的時候，眸中多了絲情緒，她不緊不慢道：「本殿不喜歡這個。」

江有肆怔了怔，解釋道：「殿下，旁人不清楚，但你我之間卻是心知肚明，總要顧及男女大防。」

顧無衣淡淡道：「男女大防？如何防？」

她上前幾步，把手搭在江有肆肩膀，忽地一笑：「這樣防麼？」

江有肆默默退後，一言不發盯著顧無衣，彷彿要看透她。礙於身後老大還在瞧熱鬧，顧無衣沒敢太過分。她不怕過分，只是不願這種事情還有旁人看著。

江有肆拗不過顧無衣，那扇屏風還是被撤了，晚間的時候，殿中燭火昏黃不清，顧無衣半躺在床上，正好可以看見對面榻上的江有肆。

她支著腦袋，也不說話，默默看著江有肆將近半個時辰。

江有肆容貌算不上俊美，頂多是比普通長相耐看一些。但是瞳色黑得彷彿蘊藏一片夜空，叫人捉摸不透裡面藏著的什麼。

江有肆並未睡下，只是借著昏暗的燭光坐在床榻上看書。但書里的內容他卻看不下去，顧無衣直白的目光叫他心裡有幾分慌亂。

這麼多年的沉穩，今夜似乎有些維持不下去了。

窗戶似乎沒關嚴實，風一大便被吹開了。

江有肆找到借口抬頭，顧無衣默默收了施展靈力招風的手，趴在床頭猛地咳嗽了幾聲。

江有肆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地起身將窗戶關嚴，似乎怕再被風吹開，他暗中用靈力加固了下。

「殿下，夜深了，你該睡了。」江有肆神色淡然地走到顧無衣床邊，身後幫她扯了被子蓋好。

轉身離開時發現身後之人抓住了他的衣袖，江有肆無奈地回頭：「殿下！」

顧無衣雙眸眨了眨，直直地望著他：「國師大人，本殿睡不著。」

江有肆垂眸，猶豫著問道：「有心事？」

顧無衣點點頭，問他：「倘若......本殿死了，國師會不會難過？」

「殿下，你不會死。至少臣活著，便絕不會讓殿下死。」江有肆這話有些堅定，對上顧無衣呆愣的眸子，他才察覺這話叫人難以相信，便笑著摸了摸顧無衣的頭頂。

「殿下可以不信臣的話，但一定要記住臣的話。」

從前在渡鬼域里，江有肆極愛笑，用老大的話說，是個黑暗裡的陽光少年。

來人間這幾日，甚至在小太子的記憶里，江有肆都極少笑，便是笑也只是那種淡淡的，疏離的笑容。如今天這般是很少見了，顧無衣差點兒以為這十六年過去，江有肆不會笑了呢。

顧無衣不知何時按住了江有肆的手，他的手修長，指節分明，手心有厚厚的繭子，抓著的時候，有輕微的摩擦感。

江有肆的目光便落在交握的手上，停頓了片刻，忽然問道：「臣可否問殿下一個問題？」

顧無衣稍微愣了愣：「國師請說。」

像是深思熟慮，又像是突發奇想，江有肆道：「你喜歡我？」

沒有稱「殿下」，亦沒有稱「臣」，他很單純地問她——你喜歡我？

顧無衣不假思索道：「喜歡，我喜歡你。」

江有肆忽然抽出了自己的手，彷彿顧無衣就是個燙手山芋。急忙著退後兩步，他眉宇之間存著糾結與慌張。

他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那般赤裸裸的眼神很久之前他見過的。卻沒有想到，眼前的「孩子」，居然也......江有肆待楚禾，從來只將她當做一個孩子、晚輩而已。

顧無衣從床上下來，赤腳踩在地板上，一步步靠近江有肆，忽地一笑：「國師大人很緊張麼？」

江有肆道：「你不能......」

顧無衣打斷他：「國師不必緊張的，即便國師不喜歡本殿，也不必緊張的。」

她已走近他身前，抬眸直直望著他：「只要本殿喜歡國師便足夠了。」

江有肆嘆了口氣，他不是緊張，只是害怕，害怕小太子的滿腔愛意付諸東流。想到此，他退後一步，躬身深深一揖。

「殿下，您不能喜歡臣。」

並未像江有肆想像中被質問原因，顧無衣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身，親自扶著他的手請他免禮。

江有肆著實捉摸不透眼前的人在想些什麼，他低聲關切道：「殿下，地板上涼。」

顧無衣垂眸看著腳尖，一言不發。她並沒有沮喪或失望的神色，但看在江有肆眼裡，卻覺得她的模樣很是傷情。

「殿下......」江有肆想要安慰她幾句。

顧無衣忽然抬頭，淡淡出聲：「國師大人，既然本殿不能喜歡你，那以後便不喜歡了。」

江有肆微怔，隨後鬆了口氣。或許愛意不深，能夠及時斬斷。

顧無衣卻又道：「可是今晚，國師可不可以讓本殿喜歡一次......只喜歡一次。」

她雙眸閃爍，認真且虔誠地望著他。

顧無衣重複：「國師大人，可不可以？」

面無表情，語氣卻是惹人疼惜。江有肆不知自己心中怎麼想的，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脫口而出一個「好」字。

顧無衣眉開眼笑，倏地湊上前來，踮腳在江有肆唇瓣輕吻了一下。

很淺很輕的一下，觸碰的瞬間便已然離開，卻讓江有肆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甚至已不記得方才的一瞬間是什麼感覺。

顧無衣道：「只此一次，以後我不會再喜歡你了。」

說罷，她轉身回了床上，拉上被子，閉上眼睛，彷彿睡著了一般。

江有肆忽然覺得自己停滯許久的心，忽然間跳動了一下，但仔細感受時，還是死氣沉沉一片。

蠟燭的芯子在火苗中猛然跳動一下，發出輕微的一聲響，江有肆深呼一口氣睜眼醒來，殿中亮堂一片，已然是第二日早晨了。

他分不清楚記憶中的昨晚，輕輕淺淺的某個瞬間，是真實發生過還是只是一場旖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