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片碧綠的草地，顧無衣神色有幾分茫然，因為方才還是石林，那少年緊抱著少女，臉上洋溢著笑容，叫人既羨慕又嫉妒。

轉眼便換到了這裡，顧無衣還未來得及仔細觀察周圍，忽然便察覺到兩股劍意糾纏打鬥在一起。

她蹲在最近的那棵樹後，抬眸望去。

十六歲的江有肆已然像個小大人般，身材修長，黑髮在翻轉中飛揚，眉眼中的專註全放在與他切磋的少女身上，師姐已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眉眼長開，一顰一笑皆是最動人的模樣。

顧無衣迷惘了片刻，師姐的五官瞧起來格外熟悉。只不過顧無衣此刻頭腦昏得厲害，沒能及時認出師姐到底和誰相像。

顧無衣靠在樹幹上，輕扶著額頭。江有肆臉上每一個笑容映入眼簾，都像是伴隨著一柄刀子，狠狠地剜在她心上。

那邊的切磋已經分出了勝負，師姐氣喘吁吁地躺在草地上：「不打了不打了，阿肆你進步如此神速，我已然不是你的對手了。」

江有肆抱著劍，半卧在師姐身邊，臉上掛著笑意：「師姐，分明是你讓著我。」

「別取笑我了，明明是你讓著我，不然我絕無法在你手下走這麼多招。」師姐坐起來，抬手放在江有肆頭頂，「你可是我們靈舟山有史以來最有可能飛升的弟子。」

江有肆將身子一低，頭壓在師姐腿上，雙臂摟住她的腰，就像在睡夢中抱住顧無衣般。

他蹭了蹭腦袋：「師姐，我們一起飛升好不好？」

師姐道：「還有阿陵，我們三個。」

江有肆的臉色猛然變了：「我不喜歡師兄！」

師姐笑他：「你們從前黏在一起就像親兄弟似的。」

江有肆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確定師兄不在。他望著師姐的眼睛，嚴肅且鄭重地對她道：「我不喜歡他，師姐也不許喜歡他！」

師姐掩嘴一笑：「阿肆，你好霸道哦。」

江有肆撇了撇嘴，耍起了無賴：「我不管，我不喜歡的人，師姐也不許喜歡。」

顧無衣靜靜望著不遠處說說笑笑的兩人，金童玉女，甚是般配。她自嘲地笑了，從前在渡鬼域中江有肆似乎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那是江有肆來渡鬼域的第二天，顧無衣怕他餓著，特地帶了自己最喜歡的腐肉去找他。

顧無衣與他解釋：「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食物，沒捨得吃完，特地帶給你嘗嘗。」

江有肆十分高興顧無衣帶食物來，雖然那些腐肉看上去十分沒胃口，甚至還挺噁心，但他仍勉強嘗了一口。

腥臭的味道湧入口中，江有肆即便不想打擊顧無衣，也是忍不住吐了出來。

顧無衣輕拍著江有肆的背，尷尬地問：「不、不好吃嗎？」

江有肆下意識說了實話：「不好吃，我不喜歡！」

顧無衣臉色變得很難看，甚至有些蒼白。這是她最喜歡吃的東西，她以為分享給新朋友，新朋友會喜歡。

看來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江有肆吐完了，抬頭看到一臉失望的顧無衣，愣了愣。

顧無衣搖頭笑笑：「沒事啊，正好你不喜歡吃，全都是我的了。」

江有肆瞪大了眼睛，盯著那腐爛的肉，胃裡一陣翻滾，差點兒再吐出來，可胃裡只剩酸水了。他下意識抬手，打掉了顧無衣手裡的食物。

顧無衣震驚之後，疑惑地看向他。

江有肆撇了撇嘴，露出幾分霸道：「我不喜歡吃的，你也不許喜歡！」

江有肆說的太有氣勢，顧無衣愣了許久，茫然地點點頭，之後的三天都跟著江有肆絕食。到最後餓得實在撐不住了，江有肆才忍著噁心陪顧無衣一道吃東西。

江有肆吃一次吐一次，後來吃慣了，不再吐了，人也屠盡渡鬼域走了。

顧無衣摁住心口，這十六年來她不輕易回憶往事，因為每一次都會心痛如刀絞。

她回過神的時候，師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江有肆一個人站在草地中間，靜靜地望著顧無衣這邊的方向。

顧無衣一頓，低頭間發現自己的一片衣角露了出來。她正要轉身離開，那邊的江有肆身影如風，頃刻間已到了她面前。

稚嫩的面孔上，那雙眸子黝黑深沉，如黑夜裡的狩獵人，緊盯著顧無衣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夢裡的江有肆十六歲，但現實的他卻已經是個處遍世間百態的人，放棄飛升成仙的機會守在天昌國，可見內心的強大。

雖然曾對江有肆沉迷過，但顧無衣絕不會忘記老大的叮囑，毫不戀戰地繞開江有肆逃向遠處。

顧無衣逃得緊急，以至於沒能看見原地的江有肆已然褪去青澀，變成了現實中在天昌國掌握生殺大權的國師模樣。

他遙望著顧無衣飛走的身影，眼中變化莫測，這是他的夢境，倘若他去追，顧無衣絕無逃脫的可能。

一絲掙扎過後，他終究是沒有去追，只是有些疲憊地靠在樹邊，低垂著雙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顧無衣睜開雙眼，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腿上的江有肆還在沉睡，抱著她的腰不撒手，老大一副好奇的模樣看著她。

顧無衣低眸，緊緊盯著江有肆的頭頂，緩緩道：「他看到我了。」

老大格外疑惑：「你怎麼逃出來的？」

顧無衣抿著唇：「不知道。」

老大驚訝：「你不知道？」

顧無衣緩了緩，自己也頗為不解：「他看到了我，卻沒有追來。」

顧無衣閉上雙眼，還清晰地記著江有肆那雙黑眸，對視的那一刻，他眼中似乎極其複雜，千言萬語都藏在其中。

倘若不是親眼看見十六年前江有肆喝下了忘川水，顧無衣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還記得自己。

不然，怎麼會有那樣的眼神......

老大思忖片刻，猜測道：「忘川水雖然能消除他想忘記的事情，但是記憶深處總會留下些模糊的影子，正常時候絕不會記得，可在夢境深處，短暫的想起某些片段不是沒有可能。他應該是在剎那間，記起了你。」

顧無衣道：「那他醒來後會不會還記得？」

老大道：「最深處的夢境，醒來後是不會記得的。」

「如此便好。」顧無衣鬆了口氣，手搭在江有肆額間，驚奇地發現燒已經退了。

老大得意道：「我的功勞。」

顧無衣真摯且誠懇地道：「老大，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