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心愛的人狠狠推開是什麼滋味，沒有人比陳決遠更清楚了。

陳決遠坐在地上，睜著一雙渙散的眼睛，周身痙攣的想要站起來，而後又重重跌落。於他而言，剛剛的魯莽和衝動，像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譚泊絕望的嘶喊，膝下被殘渣割裂滾燙的鮮血，在白熾燈底下是如此鮮亮真實。這一切不僅未把他從噩夢中拉了出來，還把他推入了更深的深淵。

一把刀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臟。

陳決遠捂著劇痛的頭，想到自己的所為，隨即又狠狠錘擊起來。

這方譚泊的聲音慢慢平息，變成了小聲的嗚咽，他悵然若失的眼神，彷彿落在什麼虛無的地方。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眼淚不住滑落，這一幕無聲悲涼。

陳決遠看著譚泊，他從未感覺這麼疼過，錐心刺骨。

他不停的問自己真的有錯麼？他只是想把譚泊留下，愛一個人難道是錯誤麼。

另外一個質問突然從他心底滋生：他這樣做，真是愛一個人的表現麼？

陳決遠倏地脫了力，他獃獃的杵在那裡，忽地想起譚泊曾經說的話。

…

三年前的夏夜，彷彿昨天。

譚泊爛醉如泥，眼神迷離，坐在路邊的石沿上，仰望著他又哭又笑。

「決遠，你當真知道什麼是愛麼？」

夜晚的蛐蛐叫聲此起彼伏，晚風吹拂，萬物都安寧極了。

「愛啊，就是滿心滿眼都是他，想要他的世界只有自己，又害怕他討厭自己，和別人好上。」

「是想要把最好的都給他，願意為他承擔責任，願意為他摒棄曾經自己的執著；就是......就是，」譚泊抹了一把臉，擦掉淚水，「就是會為他考慮，站在他的角度，是理解，是體諒。」

譚泊緊閉雙眼，痛苦道，「你根本不懂愛，不愛秦雪，也不愛我。」

那時候的陳決遠並不懂譚泊，只覺得他無端矯情。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報殺母之仇，怎麼樣才能讓潭弘毅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他沒有譚泊那麼好的命運，遇到一個對他視如己出的家人。他只有一個市井小民心的姑母，從十一歲被收養，姑母就絮絮斷斷在他耳邊說他的母親是怎麼死的，是被潭家害死的，是被潭弘毅當做挾持從海上推下去的。小小年紀，陳決遠的心早都被蒙蔽了。後來姑母得了癌症，為了籌錢，他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沒有幹過，他搶劫，詐騙，做過賭徒，他徘徊在社會、法律和道德的邊緣，是真正的惡。

那個女人臨死前，蒼白的臉上，眼睛裡閃爍著惡毒的光，看著自己精心培育出來的惡徒，心滿意足的笑了。姑母還剩一口氣時告訴了他的爹究竟是誰，等到她真正咽了那口氣，陳決遠才算是熬出了頭。

他找到無一子嗣的陳錢生，做了親子驗證。搖身一變，成了陳家的少爺。從此算是鯉魚躍了龍門，麻雀變了鳳凰。曾經的一切骯髒污穢全都泡到了漂白池子里，又是幹幹凈凈的一張白紙。

可是幼年的陳決遠在染缸里待的太久了，外面給人看的，和裡面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個玩意。他精心設置圈套，從譚泊入手，一步步打到潭氏內部，最後一招致命，讓譚家徹底一盤散沙。想像中看著潭弘毅落荒而逃的樣子，卻是一點也不解氣。就是這個人，害的他從小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做一個正常人的機會。父債子償，養子也一樣，他要把痛苦雙倍的加在他的兒子身上。

他知道譚泊的弱點是什麼。

他把握地極好。陳決遠站在譚泊和他的胞妹兩人之間，稍微一點點虛情假意，就把秦雪迷的神魂顛倒。他看著譚泊日益變得癲狂，內心極大滿足。

秦雪死後，潭家也跟著沒落。他明明知道譚泊對他的愛意消磨殆盡，卻還仍有點意猶未盡。

畢竟面具戴的久了，摘不下來了。

陳決遠孤獨久了，在深淵裡遊盪那麼多年，好不容易見到一束光，不管怎樣，也要把譚泊一起拉到地獄，哪怕消滅掉他身上所有的光芒。

他高估自己了。他根本受不了不給他半點溫暖的譚泊。陳決遠的內心一點點被蠶食，畢竟享受過光明的瞎子怎麼可能再忍受黑暗呢？

他的嫉妒心和佔有欲愈加強烈，譚泊一點忤逆，他都大發雷霆。他想把譚泊永遠的藏起來，任何想要得知他下落的人，陳決遠都不放過。

哪怕這一切給予彼此的是更加沉重的痛，他也絲毫不在乎。

......就這樣，他終於發覺，自己被推得越來越遠了。

…

陳決遠慢慢清醒下來，他面色發白，終於注意到譚泊。潭泊像是一個遊魂般，跌跌撞撞得站起來。他不安地低聲自語，「小潭，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