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不好』的那一刻，明瑄帝只覺兜頭一盆冷水，將他適才的心頭火徹底澆滅。

他連忙起身快步轉到屏風後，就見他的小四一動不動的趴在寬條凳上，從後腰到大腿處，斑斑血跡染紅了一大片衣服。

他抬腿一腳狠狠踢在跪地請罪的執杖太監臉上，直踢的那太監滿臉是血。

「快，快宣太醫！若他不好，你們全都給他陪葬！」

怒吼中的明瑄帝似乎忘了，他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可憐的太醫，幾乎是兩腳不著地的，被御前侍衛給架到御書房的。

腿腳發軟的他來不及舒一口氣，就被眼前的慘景給嚇得打了個哆嗦。

「快，快~」

在明瑄帝一連串的催促聲中，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先在四皇子的鼻子下探了探，隨即又在他的頸間摸了摸，這才松下一口氣，「皇上，殿下只是一時岔了氣，還請先將四殿下安置好，老臣才好動手醫治。」

安置？

幸好，來福及時給一臉茫然的明瑄帝拿了個主意，「萬歲爺，不如就將四殿下先抬去翠微宮吧，有貴妃娘娘照應，想來也不能出什麼岔子，待傷勢好的差不多了，再出宮回府也不遲。」

明瑄帝立刻點頭，「好，快，小心些抬，你，你也跟過去，別讓這些該死的奴才偷懶。」

至於他本人，這會兒真有些不敢面對沁貴妃。

待喧囂過後，明瑄帝坐回龍書案後，看著四皇子那篇讓他甚至滿意的策論，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

翠微宮中。

沁貴妃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太醫的每一個動作，只覺整個心都彷彿被撕成了碎片，疼的渾身直顫。

她死死攥著秋柔的手，整個身子都靠在了秋柔的身上，直到真真切切看到兒子緩緩睜開了雙眼，眼淚才嘩的一下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我的兒啊~」

她哭著就想往四皇子的榻前撲，卻被秋柔和另外一位老嬤嬤死死攔住，「娘娘，娘娘，先讓太醫給殿下上藥。」

趴在床榻上的四皇子，虛弱的朝著母妃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嘴裡無聲的喊了句，「娘~」

這句無聲的『娘』，讓沁貴妃恨不能以身代之，「我的兒，你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為娘，可怎麼活啊？這好好的，怎麼就會惹你父皇不高興了呢？」

四皇子無力回答，巨大的疼痛，讓他再次進入到黑暗之中。

而他的再次昏迷，反到讓他的母妃迅速冷靜了下來，她支撐著站直身子，挺起腰桿，緩步走出偏殿，「去打聽一下，適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秋柔屈腿施禮，領命而去。

「去尚藥局，先領上兩支百年老參過來，至於其他的，看稍後太醫怎麼說。」

「是。」值事老嬤嬤，跟著屈腿施禮，領命而去。

等把身邊人都支使開了，沁貴妃轉身走回自己的寢殿，自床頭暗格處拿出個小小的黑色香塊，丟入香爐之中，再將香爐移到了東面那扇打開的窗邊。

愣神看了會兒飄飄渺渺升騰起的白色煙霧，她這才一轉身，從寢殿走了出來。

這麼會兒的功夫，太醫已經為四皇子上好了傷藥。

見沁貴妃去而復返，躬身主動回稟，「此傷看著兇險，但並未傷及內里，只需假以時日好生調養，應該不會留下什麼隱患。」

拿了賞銀的太醫前腳剛離開，奉旨去尚藥局領人蔘的老嬤嬤，後腳就哭喪著臉走了回來。

「參呢？」

「回稟娘娘，尚藥局的掌事太監說，宮中的名貴藥材，都是給皇上和各宮正殿娘娘準備的，且都要憑著太醫院的方子。」

沁貴妃強壓心頭火，「你就沒說，是給四殿下用的？」

「說了，這麼大的事兒，奴婢怎能不說，只是那掌事太監說，四殿下早幾年就已經出宮建府，哪裡有在宮中尚藥局支人蔘的道理？」

其實尚藥局掌事太監的原話更難聽，只是老嬤嬤擔心這會子直截了當學給沁貴妃聽，把沁貴妃再給氣個好歹出來可如何是好？

可她不說，並不代表沁貴妃就想不到，當即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梳妝台前，沉聲道，「除簪，本宮要向皇上替子請罪。」

御書房中。

聽到沁貴妃求見的那一瞬間，明瑄帝想說『不見』來著。

可一聽沁貴妃素衣散發，只是前來替子求情，他的心，又不由得軟了。

「臣妾見過皇上。」

此時的沁貴妃長發及腰，只用一根竹簪子將頭頂和兩鬢的散發束了起來，一身淡淡米黃襦裙，襯得她就好像寒風中一朵楚楚可憐的迎春花。

「愛妃，」明瑄帝立刻繞過龍書案，親自將沁貴妃扶了起來，「朕，適才，只是想嚇唬嚇唬小四，都，都是那些個狗奴才下手沒得輕重，你且放心，朕自會為你出氣。」

「皇上，實乃不必如此，您是君是父，您肯指點小四，那是他的福氣，」說這話時，沁貴妃看向皇上的眼眸里，找不出一丁點兒的違心。

「皇上您不知道，其實小四這孩子，對您很是崇拜，可自出宮建府後，便總得不到親近您的機會，今兒說不準，又是他那彆扭性子犯了。」

「哦？」明瑄帝很是感興趣的挑了挑眉。

任是哪個做爹的，聽說兒子崇拜自己，都不會不高興。貴為天子的明瑄帝，同樣不能免俗。

「那小四兒，可醒了？」

此言一出，就見沁貴妃柳眉微微蹙起，面露哀色，「剛送進翠微宮的時候，醒過來那麼一小會兒，叫了我一聲『娘』，便又昏了過去。」

「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要好生將養~」說到這兒，沁貴妃突然跪倒在明瑄帝腳下，「皇上，念在小四平日並無大錯，求您，求您放他出宮回府吧。」

明瑄帝有些惱怒，這是防著朕還會對自家兒子下毒手不成？

當即沉下臉來，也不再將沁貴妃扶起，而是一轉身，坐到一側靠牆的四平椅上後，冷冷開口，「太醫難道沒有告訴愛妃，小四如今不易挪動？」

「太醫確實這般說了，可，可臣妾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無藥可醫啊。」

明瑄帝眉頭一皺，語氣更是不耐，「無藥可醫？不知愛妃何出此言？你這是還在怨朕不成？」

沁貴妃正色解釋，「皇上，太醫說了，小四好生將養須用到不少的名貴藥材，可，可尚藥局有尚藥局的規矩，太後在時，臣妾便是厚著臉皮，也要去求上一求太後為臣妾破個例，可如今臣妾恬位共掌鳳印，怎能為了一己私利壞了規矩？臣妾不想讓陛下您對臣妾失望，故而想來想去，也只有將小四送回府中將養，才是最好的兩全之策。」

明瑄帝有些明白，又有些難以置信，「尚藥局，尚藥局有什麼規矩，是朕不知道的？」說著，他把目光對準始終站在兩丈外假裝不存在的來福。

收到明瑄帝視線的來福，看了眼還跪在地上擦眼淚的沁貴妃，上前幾步，輕聲嘆了一口氣，「萬歲爺，規矩什麼的，確實是有，不過規矩是死的，情理是活的，要人人都死守著規矩不考慮特殊情況，那每個局每個司，又何必設掌事太監呢？讓小太監把規矩背下來照著行事，不就完了麼？」

明瑄帝滿意點頭，隨即躬身向沁貴妃伸出手，示意她起來，「就是這麼個理。若這天下事都能生搬硬套規矩，朕還設六部三司放那些個朝廷命官幹嘛？」

沁貴妃沒接話，來福笑著應道，「娘娘，若奴才沒猜錯的話，今兒此時在尚藥局值事的掌事太監是趙超，提醒您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也是他，可對？」

沁貴妃一雙秀目瞪得老大，「公公如何知曉的這般清楚？」

來福笑而不語，躬身走到明瑄帝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就見明瑄帝猛地坐正身子，冷哼道，「上回把手伸到朕的御書房，朕看在小六的面子上沒有與她計較，如今連尚藥局，她竟然也能呼風喚雨了。」

見沁貴妃一臉茫然不知所措，他隨即遷怒，「朕既然把後宮之事交予你，就是相信你能替朕管理好這後宮，可你卻一派婦人之仁，任由尚藥局與人勾連還試圖隱瞞！你，可真是讓朕失望！」

沁貴妃嚇得眼底湧出淚水，卻又拚命忍著不敢哭出來。

顧不上憐香惜玉的明瑄帝，一甩袍袖自顧自扭身朝御書房外走去，來福不敢多言，也趕緊低頭跟了過去。

空蕩盪的御書房內，只剩下沁貴妃一臉委屈慌張的看著明瑄帝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隨著明瑄帝的身影消失在前往瑤華宮的方向，她臉上的委屈與慌張也消失不見，又恢復成了人淡如菊無欲無求的沁貴妃。

「娘娘，皇上怎麼說？他怎麼怒氣沖沖的朝著瑤華宮的方向過去了？」剛一跨出御書房所在的宮門，等候在外的秋柔立刻迎上來壓低聲音問道。

沁貴妃拿起手中絹帕，壓了壓忍不住上翹的嘴角，「等著吧，等著尚藥局的人，今晚就把本宮要的百年老參，給本宮畢恭畢敬的，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