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柳冬書房裡的有餘，現下很是不安，他端起桌上的溫茶輕抿了一口，再放下時，卻仍未平下不安的心。他看了看合上的房門，聽那僕從說，柳公子是去換衣了，待會兒便會來。

可待會兒見了他，又該如何說？

房中燭火正燃，微顫間，一時忽明忽暗。一盞溫茶已不知何時飲盡，這時，忽聞房門輕啟聲響，他轉臉看去，便見著一襲青衣的柳冬，抬腳跨過了門檻，臉上還帶著淺淺笑意。

然，下一刻，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笑意漸斂，怔在原地。

「柳公子。」有餘起身，朝他俯身作揖。

柳冬臉色一變，轉身就想離開，卻覺衣袖一緊，蹙眉回首一看，但見是有餘正緊緊地捉著他的衣袖。

「放手。」柳冬蹙眉冷聲道。

「公子，你救救小的吧！」有餘捉緊了柳冬的衣袖，他愈縮，有餘愈是捉的緊了。

柳冬實在心煩，他還真以為有人來買他家茶葉了，他適才還備好了幾種茶葉，想請客人嘗嘗，然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

「公子，你若不隨小的回去見王爺，王爺會殺了小的……」有餘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他捉緊著柳冬的衣袖，佯哭道，「公子，你就見見王爺，王爺明日便會送你回來的……公子……你救救小的吧……」有餘擠出了幾滴眼淚後，這才抬臉看著柳冬。

柳冬低眸看著他，見他雙眼通紅，可憐兮兮的模樣，也確實心軟了起來。

他無奈一嘆，輕輕掙開了他捉著自己衣袖的手，而後別過臉道：「我救不了你。」語氣相比於方才好了許多。

有餘怔了怔，舉袖抹了抹臉，見柳冬似要離開，心下一慌，連忙扯住了他的衣擺。柳冬旋即回首，如墨長眉微蹙著，那雙如秋水般的眼眸里也帶著微微的慍意。

「我說過了，我救不了你。」

「如何救不了？公子隨小的回王府便是救了小的……」有餘膝行幾步，續道，「而且王爺他對你，是真心的。公子，那日王爺本想與你道歉，可你卻動手打了王爺，你想他的性子……唉，公子啊，王爺是真知自己錯了……」

當真麼？王爺真知自己錯了嗎？

柳冬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其實心下也已有些動搖。若萬鳶當真知自己錯了，那他其實應也在意著自己的感受吧……

那日飲得小醉，確實不該，他也見王爺喝了許多，那也應有些醉意了，或許……他也不想如此做的，是那幾盞酒害了他不成？

有餘一直看著柳冬，見他似有幾分動搖時，心下竊笑，只是臉上仍是一副可憐模樣。

安靜了一會兒，但聽柳冬緩緩道：「有餘，我一直想問一事。」

「何事？公子你說，我答便是。」

「王爺為何會對我……」柳冬垂眸，有些尷尬，便將後半句話略過，續道，「我是男人，而且已然成親，不僅如此，我還年長王爺幾歲……他、他為何就……」

有餘看著他微帶尷尬之色的面容，但覺有些彆扭也有些可愛。一時看愣了，回過神來時，不由別過臉去，舉袖掩唇佯咳了幾聲。

王爺能看上他，許也因他生得好看吧……若非如此，王爺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有餘雖如此想著，可說出的話卻並非如此，他想了一會兒，才答道：「呃……柳公子，這情之一事，哪有為何？」

「嗯……」柳冬點了點頭，沉默了下來。

「公子，那……你願隨小的回去麼？」有餘眨著眼睛，期待地看著他，「明日定然會送你回來的。」

柳冬沒有回答，只低眸緊盯著他，直把他盯得身子一僵，不敢有何動作，連呼吸也不禁屏住。

「待我夫人回來再說罷。」柳冬拍了拍他還捉著自己衣擺的那隻手，「你若再不放手，我當真會生氣了。」話雖如此，可語氣卻甚是溫和。

此話一出，嚇得有餘連忙放手。

柳冬笑了笑，彎腰伸手將他扶起，而後以袖為他拂了拂衣上輕塵後，才朝他作揖告辭。

有餘看著柳冬翩翩離去的身影，心頭驀地一動。月光如水，傾泄在那青衣公子上，待清風吹過，衣袂飄飄，若仙人出塵之姿，待見他漸行漸遠時，只以為他回至了畫中。

恍然明白，王爺為何如此在意他了。

靜坐在房中，還能嗅得淺淡衣香，那許是柳冬方才所留的淺香。有餘微紅著臉深深嗅了嗅，忽覺有些不妥時，才尷尬地步出書房外，吹吹風，冷靜一下。

不多時，又見柳冬回來了。

只是這次他卻愁容滿面，有餘立時迎了上去，還未開口，便聽柳冬擔憂地道：「夫人遲遲未回，我要出去找她。」

「那小的與你一起！」

柳冬看了他一眼，而後點了點頭，「多謝你。」

有餘笑了笑，害羞地抬起手來撓了撓頭。

正當他們步出庭院時，一灰衣僕從氣喘吁吁，臉色發青地跑到他們面前，許是跑來太過著急，連額間也出了細汗，他來不及抹去額間的汗，只與柳冬斷斷續續地說著。

「老爺，茶、茶鋪那兒……那兒走、走水了！」

話音剛落，有餘還未反應過來，那人已然匆匆走遠了，不及多想，他與那灰衣僕從旋即跟了上去。如意巷離柳家並不遠，步過小橋，走過街巷，再轉右便是如意巷。

如意巷裡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大火已滅，可柳冬的茶鋪卻已被燒成灰燼，這茶鋪走水一事，實也奇怪，大火雖如虎狼兇猛，可也未燒及鄰鋪，那這火也滅的實在及時。

柳冬呆愣愣地看著那已燒毀的牌匾，腦中一片空白。

沒了……都沒了。

這是父親留給他的茶鋪，現在竟被大火燒成這樣……

柳冬雙腿一時發軟，直接跪落於地，他以膝行了幾步，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殘塊，將它捧在手裡，看著已成灰的茶鋪，他鼻子一酸，竟有些想落下淚來。

「公子……」有餘走上前，想扶他起來，卻被柳冬搖首拒之。

他看著他伏在低上，單薄的身子一直發顫著，一瞬之間，他是以為他哭了。

「老爺，不若我們報官吧？」那灰衣僕從蹲在柳冬身旁，小心翼翼地道，「這火起的好生奇怪……而且鋪中無人，怎的忽起了火呢……」

柳冬沒有說話，微微平靜了些。

話雖如此，只是報官……他們當真會管嗎？

「應是要人來調查一番。」有餘點了點頭，「公子，你可請王爺出面，讓衙門那些人給你查清此事。」

柳冬聞言，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緩緩直起身來，灰衣僕從見此，連忙伸手扶他起身。

「多謝。」柳冬垂下眼眸，半掩了眸中的情緒，只是眼角濕潤，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紅起來，顯是哭過的模樣。

有餘愣愣地看著他，直至他抬起眼眸看向自己時，方才尷尬地別過臉去。

「有餘，你回去後，可與王爺說，我明日有事求他麼？」語氣里難得有哀求之意。

有餘自是巴不得他能來康王府，聞言後連忙點頭。

柳冬見他應承後，也安心了許多，他對著他微微一笑後，便與他作揖告辭，說是要回去看看柳夫人回來了沒。

而有餘回去的路上，也並無甚心事，也並不擔心王爺會再責罵他了，樂呵呵地回至康王府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兒，便是去與王爺稟告。

將方才之事如實說與萬鳶聽後，他卻笑了起來，有餘倒也不覺奇怪，反正他的主子總是如此陰晴不定。

萬鳶支著下頷，輕挑了眉梢，笑著看著他：「你知道，他那茶鋪為何走水嗎？」

有餘怔了怔。

莫非……

有餘反應過來，訝然地瞪大了眼睛。

萬鳶笑了笑，那雙多情的桃花眼眸如月兒微彎起，笑容淺淺，恰如一縷輕過的春風。

「誰要他得罪本王。」

原來，還是記著那閉門不見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