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屋子到馬廄大概幾十步，我出來才察覺出天氣炎熱，等找到莫追，全身衣衫已經盡數汗濕。

陽光很有些較勁的意思，我心中此時卻剩下一個念頭，渾渾噩噩中分外清明的指引著方向。

臨近馬廄看見莫追也有些躁動，遠遠看見我它就很得意似的打了個響鼻。

連馬都有自己的主意，見到這樣的事情，也要義無反顧，一時間生出小小的欣慰。

莫追的蹄子刨的飛快，我貼著馬背，身後一切都不清楚，只有耳邊呼呼的風聲，渾身的潮熱一下子好了很多。

長春峰不算太遠，但因為一刻都不想耽誤，便盡量挑些山野小路狂奔，路上鮮綠的老朽的枯枝伸出來，嘩啦啦的擦過我的胳膊衣袖，惹得心中更加焦躁，真是恨不得一把火將它們統統燒掉。

到了長春峰下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嚴陣以待的烏壓壓一片軍帳，我勒住莫追，簡單估量了一下距離，找了一個好一點的角度，想了想，還是勉勉強強吞下一丸藥。

不愧出自蘇葉之手，甫一服用，渾身就滿是氣力。

而後凝神提氣踮在樹上，仔細在周圍尋找些落腳點，以保這點力量能萬無一失的找到顧子臻。

要到峰頂必然經過敵軍營地，敵軍的軍帳很是整齊周密，幸而周圍林木繁茂，也算蔭庇。

我絞盡腦汁挑選到一個不顯眼且不易被注意的地方，雜物營。

我剛順著確定的路線踩到一棵大柏樹的樹枝上，就聽見有士兵的喊聲，我回頭，看見了一個將軍。

將軍是背對我的，但是他一身銀白亮甲，還是出乎意料的讓我有些慌神。

其實我的皇兄那時候出征，也總是一身銀白亮甲。

這一晃神太是關鍵時候，隨即有人在樹下喝問。我嚇了一跳，僅目前的體力，連跟他們單挑我可能都做不到。

既然已經被發現，就也只能背水一試。

我深吸一口氣，學著蘇葉開玩笑時候教我的投機取巧之法掠到峰頂時，眼前有一瞬間是黑的。

想起來那時候蘇葉心情不太好又剛剛喝了酒，她輕功原本就絕妙，用的好時像箭一樣難以覺察。

功夫出自邪教，本的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本就十分奇怪。如這一招，就是將全身精氣集中用在一處。

我將那一口腥甜吐出來，就著袖子擦了擦嘴，略調整一番內息，才覺得好上一點。

我想也許剛才也像她那樣快。

「何事？」

遠處有呼喝聲傳來，這聲音很熟悉且久違，我很開心的循著聲音的方向抬頭去看，才發現周邊已經被一眾軍人圍住，眼前全是刀刃劍尖，然而竟然不覺得可怕，倒像是歸屬一樣，我喊，「顧子臻。」

一喊出來，腹腔中翻江倒海的湧出的血忍都忍不住，我就知道麼，這樣一頓輕功使出來，肯定不會有好結果的，所以那時候蘇葉是被教主拎回去的。

人群讓出一條路來，我蜷在一處朝著明亮起來的那一處笑，其實眼前有些昏沉，周邊景物慢慢變成黑影。

但是我知道，顧子臻會過來的。

每每我覺得無甚希望時，他總是會出現，不管什麼樣的姿態。

「長風。」他說著這話，有些驚訝與猶豫，而後這黑影將我擁在懷中，他說，「你怎麼來了？」

他聲音很低，湊在我耳邊，太息一樣的感覺，我躲開一點笑他，「我怎麼不能來，等你娶我我是等不及了，還是自己來找你好了。」

「你呀。」他說著將我打橫抱起來，我自己嚇得不輕，但實際上並不能看見什麼，連周邊的竊竊私語聲都沒有，便也不怎樣在意，幹脆抱著他的脖頸湊過去，嗅著熟悉的氣息，心中方才得了安寧。

其實死有什麼可怕的呢，世間六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生老病死是最尋常的。

我怕的，是明知道珍視的人走上死路，而自己無能為力，連陪著他都不能夠。

先前皇兄是這樣，而今顧子臻也要這樣，可是我很討厭。

他將他的臉也湊過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後重新抬起頭，「你來了，我怎麼辦。」

我聽見他自說自話一樣呢喃，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沖他抬起頭來，「你不回去，我怎麼辦？」

視線清明起來，彼時他剛剛跨進軍帳，這一下子正對上他的眼睛，那樣灼烈，閃著絕望與悲壯。

我愣了愣，瞬間察覺到姿勢多麼不雅，立馬躲開視線，推搡著他，「快放開吧，我都還沒成親呢？」

他腳步忽的頓住了，我感到他身子僵了僵，一時間又害怕他察覺了些什麼，正要開口，他忽然有些頑劣的調笑，「那又怎樣，反正你一定要嫁我的。」

顧子臻將我放下來，向後退了退，拉開些距離抱臂而觀，他說，「你身子還沒有好，來這裡做什麼？」

「你說好要娶我，我怕我等不及呀。」頭還是有些暈，我笑嘻嘻的看他，腳下努力站了半天方才站定。

他沒有說話，微微的低著頭，兩個人將這樣怪異的動作維持了半晌，他忽然輕推了我一把，我根本沒有來得及反應，應聲就坐到地上去，順其自然的熟悉的腥甜味道，我下意識的捂住胸口。

他動作未變，嘴角扯開一個很難看的笑意，眼神冷卻下來，似笑非笑道，「你以為你還是原先那個沈長風嗎？這樣一副身子，來了也只讓人束手束腳。」

我並不曾料想他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臉上的討好笑意都沒有來得及褪去，就目睹著他怒哼一聲走出去。

地板有些涼，他說話的聲音格外清晰，「看著她，不可讓她走出營帳半步，若有反抗，就將她的腿打斷。」

這是對門外的衛兵說的，清清楚楚的傳到我耳朵里，心口一滯，腿彎的舊傷彷彿又發作了，涼風侵骨，讓人難受。

人為什麼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呢？拼了命要給別人不喜歡的東西。

我不想與他計較，只覺得顧子思實在有些幼稚，但今日耗費精力過多，很多事情不能細想，幹脆自己半走半爬到床上去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