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我瞥了一眼窗外，已經放晴了，積雪很厚，映得天地一片通亮。

可我不想動。

皇兄已經不再是太子，他是南離的大將軍，受命於君，夙夜辛勞。朱若也不是我的朱若了，少女嫁了心上人，在這樣的寒冷天氣里，躲在溫暖的屋檐下為她心愛的夫君洗手作羹湯。

今天是我的生辰。

說起來我在雲水的時候從沒有人會給我過生辰，我也並不覺得如何，可是到了如今，這樣的一個早上，還是不免心有哀傷。

「小姐快起來啊，朱若姑娘來啦。」挽初在院子里喊。

我愣了愣，竟覺得她實在不應該來此，林帆不待見我，那麼我雖自怨自艾，朱若能福祉也算不錯。

這個功夫朱若已經掀開簾子進來了。她穿著大紅色的貂裘，整張面龐便愈發白皙幹凈，連眼珠子都是清凌凌的，清凌凌的眼睛看著我直笑，「以前從不見你這樣喜歡賴床，怎麼，仗著今天生辰，便想要偷懶了？」

我一見她笑，自己也就真的開心，「好姐姐，我自然不敢，這就起來。」

挽初偷笑著跑出去拿洗漱用品，我隔著床邊的珠簾看了朱若良久，還是猶猶豫豫的將那支木簪子藏在了枕下。

朱若一向是個溫和的性子，但實則我從未見她這樣沉默靦腆，因此很有些不適應，時隔多年，我們都不是那些年的我們了，我深知這道理，卻依舊想不通原因，也不想要承認。

我拿了雪白的帕子擦臉，腦海里組合回味了好多遍，才朝她打趣，「你今天要是不來，我就哭死在參軍府門口，教麗京的百姓看看林參軍是怎樣強取豪奪，搶了我的好妻子的。」

朱若果真有些嬌惱，卻道，「生辰之日，切不可再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瞧瞧，這才多久，」我慨然，「嘿，嫁出去的女兒啊，靠不住。」

「誰是你女兒？不要亂說。」朱若笑鬧著來點我的腦袋，我一偏頭，那手指便點到我額頭上，冰涼徹骨。

從她進來坐在那裡到湊過來之前，都一直擎著手爐，我愣了愣，有些慌亂的擒住她的手，搭上她的腕，「不要動。」

我喊了一聲，大概有些嚴肅，她便果真不動了，只是微微笑著滿是讚賞的看我。

她的脈搏很虛，但竟然詭異的很有規律，我的醫術並不算好，只覺得這奇特脈象顯示，只是說她身體很不好，需要好好將養，「你身子這麼弱，就不應該大冷天的跑過來，以後不要來了，我去找你。」我確實生氣，她體弱體寒體虛，這些種種都是替我受的，可她還在縱著我。

朱若忽的笑出來，「好了好了大神醫，是我的錯，惹你不開心了，以後啊，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不好。」

我依舊怏怏，她還拿我當個孩子。

「快來看看我拿什麼禮物給你賠罪來了，」朱若又笑，這一次故意笑得神秘，卻更加顯得臉色蒼白無神。我心中一陣鈍痛 便也裝著孩童模樣，一邊不屑一邊好奇的撇眼睛。

朱若大笑，從懷中取出一方古樸的長盒子，「打開看看。」

我便冷哼一聲接過來打開，盒子里是一支頂頂好的玉笛子，那是我唯一會的樂器。

朱若細心溫柔，我們自幼在一起，她果真是最了解我的，可我看著這支笛子，有一瞬間想將它甩手扔出去。

我張揚跋扈的公主時代其實不學無術，後來為一個人學了一種樂器，再後來就一輩子都不想碰這種樂器。

但送禮的人總是真心實意，我便也欣喜，我學著激動的說不出話的姿態，學著眼睛裡迸射光芒，但也漸漸從這些景象中分崩離析出來，冷漠的諷刺的看著這個矯揉造作的虛偽的自己。

其實那個時候朱若很忙，我想要瞞著她，便只說是與長樂約好了玩耍。

下午的時候朱若安安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繡花，我便也坐在一旁喝茶，屋外白雪更寒，屋內暖爐氤氳，眼前美人賞心悅目，我便真的希望時光可以永遠的停在這時候，所有的陰謀陽謀，過錯厭惡，都到此為止。因此我招呼挽初換了一壺不是很苦的茶。

「怎麼現在越發的懶，下了這麼大的雪都不出門看看？」聲音里頗有喜氣，我一驚，下意識抬頭看朱若，才見朱若只是微微的笑――她早就知道了。

我從屋子裡衝出去撲向皇兄，皇兄便能一把將我抱起來，他拎著我轉了幾圈，若有所思道，「你又胖了。」

很讓人無語，我覺得應該佯怒，便恨恨的看他一眼，轉身要向屋裡跑，才看見他身後跟著的林帆和陸文遠。

我又下意識的不敢看林帆那張臉，說起來雖然已經習慣他對我不知從何而起的厭惡，但其實還是害怕看見。我的視線以一個奇詭的角度轉向陸文遠，他今日同林帆一樣，大概是剛剛換了輪值過來，那身禁軍鎧甲，使他整個人更加英挺。

聽說他武功實在，人也樸實認真，很受皇兄器重，我看向他，他的眼睛明明亮亮，滿滿的都是笑。

可那卻不同於剛剛下山時候內斂沉靜，反倒自然而然的沾染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陸文遠俯首作揖，「小姐，康樂宜年。」

林帆十分不屑的冷笑一聲。

我忽然因他這表現十分生氣，胸口莫名的騰起一把火，使我整張臉都不自主的有些抽搐，我儘力掙扎著從這不恰當的莫名情緒中抽身，陸文遠的手便遞上來，清凌凌的少年音色開口，「外邊甚冷，小姐快點進屋吧。」

皇兄也溫溫和和的笑，「正是，你身子畢竟虛弱，快進去吧。」

我聞到陸文遠身上幹凈安寧的香氣，深深嗅了嗅，便真的強壓下那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小家子氣的憤恨，可我一轉身，又聽到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張揚好聽，嬌俏可人，「妹妹這生辰真好，還有瑞雪的好徵兆哩。」

皇兄側身看她，哈哈大笑。

朱若已從屋子裡出來，她溫溫和和，視線與林帆相遇，便是如水一般的盈盈柔情，胸口酸酸脹脹一團，恍惚間周圍四人模糊不清，都變做獰笑，有人喊，「你怎麼還不去死，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

我甚不經意的擺了擺腦袋，再向前一步，喉口一陣腥甜。

差點平地摔的時候，陸文遠的另一隻手攥住了我的手。他的手侵染著冬雪寒意，我便猛地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