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地道出去，是皇宮偏僻的宮牆外，然後公主止了腳步，似笑非笑道，「你們走吧。」

公主說完這句話就背過身去，夜晚的風很涼，她仰頭，吐息混雜在空氣中，盈然像輕紗，卻也只有薄涼。

我心中愧疚忐忑，寧清辭也未動，我見她緊緊攥著拳頭不知在思量什麼，並沒有空出精力諷刺我，心中莫名鬆了口氣，

「對不起，」我說，「你放心，若是朱若只成了一具屍身，反倒是拘束，所以我會很快將南離木還回來……」

我住嘴，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比如你放心五年之後，最晚五年之後我一定來陪你，比如她從幼年如夢的福祉中驟然驚醒，漸漸的扛起所有委屈，隱藏起所有悲哀難過，我也想說一句我同你差不多，或者你很厲害，但此時此刻細想來，竟覺得什麼都沒有資格。

她是公主，依舊是公主，過不了多久會成為南離新的君主，而我，我一個流離至此的人，僅僅憑藉兄長才能些微記起曾經身份，更多的，已經紮根在血肉里的觀念，反倒來自於天下仁人志士勵志要誅殺的魔教。

五年，公主可能會遇見更多更好的人，只要她不同我一般窩囊，她一定不同我一般窩囊，彼時她自然會忘了我。

也許會恨我。

想到這裡，就忽然釋然了，我失笑，寧清辭便醒過神一樣，小心翼翼，「公主深藏不露，可如今也算是監守自盜？」

「呵，寧姑娘想說什麼倒不妨直說。」公主一直沒有理我，現下回頭，依舊雲淡風輕，她怒中帶笑，笑便微薄的不能細細分辨。

我怔了怔，有一瞬間我看見她眼中百般複雜――想必寧清辭也看到了。

但是我一定要將南離木帶回去。

看吧我口頭心裡一直說著怎樣對不起她，可是其實不管她說什麼，幫我也好恨我也好，我想做的事情還是會這樣做。

如此執拗，也如此虛偽。

我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或者我一直就是這樣？原來所有的悲傷都來自於自以為是，自以為天下都該如公主一樣圍著我轉，理解我，或者縱容我。

但是憑什麼呢？

我偷的是國寶，她應該恨我，然後我劫持她，憑著我的立場與她的立場對峙，憑藉我的能力搶奪，或許我成功了，也或許我死了，

但這樣也許才算公平，至少要好過虛幻無期的諾言。

我想著，便將那柄龍牙胡亂在衣服上擦了擦遞過去，這短劍曾支撐過我一生最黑暗的時期，而今我希望它也如我一樣，留給這個姑娘微不足道的期許。

公主接過劍拔出來，劍刃鋒利，映著她漸漸變形的自嘲諷笑。便沒有理會寧清辭給的所謂解藥。

我心中自欺的安心一些，當下立斷的轉身就走，走了幾步聽見公主高喊，「沈清！」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我詫異回頭，看見公主張揚明媚的笑，我覺她可愛，因此下意識的也同她笑。

然後忽然發現寧清辭沒有動，她站在公主身後死死盯著她，眼神中都是冷厲。

有什麼不對，心中晦暗不明，下意識的想要做些什麼，然而還沒有動作，公主已經痛哼一聲向後仰倒，那柄叫做風吟的短劍從她腹部穿出來。

有一瞬間我看清公主的臉，看清她一如最初的惡劣笑意――她早就料想到了！

腦子裡轟轟齊鳴，我提了一口氣飛快竄過去，接住她飄飄搖搖的身體，血從她嘴角流出來，我笨拙的拿袖子擦拭，卻怎麼都擦不幹凈，我根本不知道怎樣才好，我該怎麼做呢，我該怎樣啊，誰能告訴我？

「你是真的瘋了，想過後果嗎，她是儲君，萬一哪一天反悔，不僅兄長，你我都得死，你要害死我們嗎？」

寧清辭怒喝著來扯我的袖子，公主的氣息越來越弱，怒火熊熊燃燒，直直的撞進腦子裡，四肢身體膨脹無處宣洩，我狠狠揮手，寧清辭便被甩了出去，慢慢的，也就終於清靜下來。

公主握住我的手，斷斷續續，「我記得你……第一次見你，你便是，便是這樣抱著我……將我送回家的。」

「你不知道，那時候，那時候我娘去世，父皇……父皇不管我，他們都嘲笑我，」她咳出一口血，努力著去說下一句話，「我要謝謝……謝謝你。」

她說著，我就想起很多年前半夜的帳篷中看見的小丫頭，明明那樣小，卻只在夜深人靜時低低啜泣。

我心中悲慟至極，只緊緊抱著她，死死壓著那傷口，將頭埋在她頸子里懼怕的停不住哭泣，「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我會陪著你，你為什麼不等我，你都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一定要死？

我沒有抬頭，她也沒再說話，半晌她攥住我的手，那隻手還握著龍牙，就這樣緩緩覆上她胸膛，許是頓了一會兒，有了些精力，她道，「南離木……有起死回生之效，那你……知道我母親，為何會死嗎？哈哈……他說他愛……愛我娘，可是他不敢，他不敢，我敢。」

公主情緒激動，猛咳一陣，說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卻依舊不顧我勸阻，「你可知，可知……南離木的藥引，是南離皇家的……皇家的心頭血。「

我大驚，正要抽手，公主卻已將龍牙刺入心臟，那是天底下最鋒利的短劍，叫它龍牙，原是取其鋒利，可我看那鮮紅的血，忽然那樣深切的厭惡它的鋒利。

那隻握著我的手的力道也漸漸鬆了，龍牙掉在地上，公主的眼神失焦，喃喃道，「來生，沈清，來生謹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