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清辭，終於找到你們了」

「清辭你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

……

遠遠的有熟悉的聲音傳來，我卻不敢抬頭，天風太冷，吹上這麼一會兒，她身體僅有的那點溫暖就會消失。

消失了，就再也不能溫暖起來了。

她不在了，她怎麼就不在了呢，我的小公主呀，說好了不會嫌棄我，可她一個人就走了。

以後啊，再也不會有人願意這樣對我好啦，這樣只對我一個人好。

我怎麼當初就是沒有懂呢，我為什麼這樣愚鈍呢？

「阿清，快走，」有人拉我的胳膊，我便使勁推開他，他就真的不再管我。

鼻端全是腥氣，我埋在她頸項，只覺得臉上一片冰涼粘膩，也分不清是淚是血。

「追兵就要來了，沈長風，你想讓殿下跟你一起在此喪命嗎，能不能清醒一點！」

我愣了愣，抬起頭，看見抱著寧清辭的焦急的皇兄，還有，還有面色如寒霜的林帆，或許淚水遮蔽了雙眼，過於朦朧，竟錯覺那冰霜一樣的臉上一閃而過的痛心。

怎麼可能呢，心底這樣自嘲，也就釐清楚了些狀況。

遠處隱隱的亮著火把，像極了很多年前皇兄將我從北洛的皇宮救出來的那一次，只是，我再回頭看他，只是這一次，他抱著的是另一個妹妹，他將她從戰火中救出來，想必如當年救我一樣。

似乎任是一個人，他都會去救。

一點都不像我的小公主。

我訥訥將龍牙拾起來，劍上還有血跡，那是我與小公主一同取出的心頭血，她是南離的儲君，有一天她會擁有那樣多的子民，人人都擁戴她敬畏她，可如今她為了一個與她不相幹的朱若，為了自私虛偽的我，背國而自盜，還奉送了命。

這樣一想，又是滿眼酸澀，一隻手惡狠狠的將我拎起來，「將軍，你走北邊，我走南邊。」

林帆的聲音幹練清冷，我什麼都反應不過來，竟也像忽然有了依靠一般莫名信任，由他抓著向不知名的方向奔逃。

他太著急，我太木訥，遠處的樹影婆娑，一瞥間似有兩個黑影，一個窈窕貴氣，是個女子，另一個，另一個削瘦挺拔，概……

是個熟悉的人，瞳孔驟然放大，我不敢置信，不顧林帆怒斥狠狠揉了一把眼睛轉身去看――林間寂靜，幾隻寒鴉不知為誰所驚，撲稜稜的飛起來。

我看錯了，大概，也許，不，一定是我看錯了，陸文遠中了雲水的迷香，少說也需睡過今晚，怎麼可能站在那裡，他誰都不認識，又怎麼會有一個女人站在身邊。

我看錯了，是我看錯了。

我這樣堅信著，忐忑著，漫無目地的被帶著奔逃，隱約間林帆似乎說了些什麼，我反應過來卻只見他對眼前麻煩的一臉嫌棄，愣了愣，他道，「你究竟聽見了沒有？」

「……」

林帆忽然挽著我的腰騰空，他必將是武林新的盟主，有一身浩蕩正氣，我有一天能離他這樣近，便覺得滿足欣慰至極，於是胸腔中所有委屈忽然決堤一般，我死死的、可笑的、莫名其妙的扯著他的前襟酣暢淋漓的哭泣。

明明我也那樣熱忱的誠摯的喜歡他，為什麼他那樣討厭我呢？

難道人一出生便註定了黑暗光明？難道我與他，一生來便如同白天與黑夜一般永遠不能靠近嗎？

我為什麼，要喜歡他呢？

這樣昏天黑地的哭泣中也不知走了多遠，也許他沒有說話，也許只是我沒聽見，但他竟然並沒有如以往那樣嫌棄的將我扯下來。

其實黑夜與白天之間有黎明也有黃昏，運氣好一點，會看見夕日欲墜，明月初起――只在黃昏。

我腦子裡隱隱約約出現這樣的預感，也不知是喜是悲，聽見他低沉沉穩的聲音，「別哭了，」他說，「到家了。」

我於是抹了抹眼淚，平靜的起身，還能平靜的道謝，但不敢抬眼，我生怕一抬眼睛看見那張臉，便放不下忍不住，我明知道，那是一張屬於朱若夫君的臉，我口頭說的那樣好聽，自欺時那樣得意，其實是真的不齒下流，想必，想必說出來，懦弱的連蘇葉都會嫌棄我。

我抽了抽鼻子，盡量偽裝疏離客氣，戰慄著手將那柄龍牙緩緩遞上去，努力著壓低聲音避免哽咽，「這是，這是南離木的藥引，你拿去救朱若，一……」

話未能說完，我嘆了一口氣，毅然決然的轉身，仰頭離開，我不能惹他嘲笑，他本來已經那樣看不起我，真慶幸我能忍到此時，心疼欲絕，淚便難止，未敢發聲，腳步僵硬。

忽然想起什麼，我急匆匆的趕往院落，不過兩個時辰，陸文遠應該還在桌子上沉睡，他應該在。

院子里很安靜，香薰依舊裊裊，升騰在空氣中，簾幕一樣看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只是下意識放輕了腳步，手心全是細汗。

「咯噠」心中一跳，連忙快走兩步，看見趴在桌子上沉睡的陸文遠，那口氣忽然就鬆了，我緩緩走過去覆上他的發。

這一生罪孽深重，此時懺悔也已經來不及。也不知是相遇的時間不對，還是我這樣的人，生來便一定要錯過。

我苦笑著低頭，看見陸文遠腳下踩著的一角輕裘。

滿口苦澀，不由自主的就向後踉蹌了幾步，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我怔怔的看著陸文遠不敢動作。

「娘，娘你不要走……」陸文遠夢囈一般伸手撲騰，覆在身上的輕裘就完全掉下來，我聽清楚了，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釋然――原是我殺了他爹娘，就算，就算真如我今日的種種猜測，也不過都是我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