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身心俱疲，但很難睡著，最後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又是怎樣才睡了過去，睡過去，也不得安生，亂七八糟的做了一堆夢，彷彿經歷了種種糾纏苦痛，到醒了，反而什麼都沒有記住，只是臨近醒時有些印象――應是黃昏，明暗交替時看見不知名的道旁站著的小公主，她個子低，瘦瘦小小的，就如我第一次見她的那般狼狽模樣，卻是笑嘻嘻的歪著頭同我講話，她說，「你好好的把該還的債都還了，我呢，我就在來生等你。」

這夢境清晰的接近真實，越想便越發頭暈腦脹，不得不狠狠地捶打腦袋，然後餘光中見挽初推門進來，她手上一如既往的端著黑漆漆的藥，我下意識的看那藥，下意識的打了個寒噤。

日益服用，我日益服用的究竟是什麼？

「小姐，你怎麼了？」挽初上前拉住我，「可是頭又不舒服了，都怪我，昨晚沒有勸住小姐喝藥，」她一邊慚愧的垂頭喪氣，一邊卻動作熟練的為我按捏。

我開始打量這樣的手法，任是一個老道的僕人，也未必能這樣熟練吧，熟練的，倒像是醫學世家。

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在此時此地，我還有誰可以相信，心中百般滋味糾纏，也只好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小姐昨夜晚歸，奴婢還以為小姐今日會晚起些……」

「陸文遠呢？」我忽然想起來，下意識的向外偏頭，挽初愣了愣，輕輕笑起來，「小姐莫不是做夢夢見了陸公子？今日應當他輪值，他自然早早就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走的呢？

還會回來嗎？

「不過陸公子對小姐很好，大概午時回來了自然就會來看公主吧。」挽初續道，「既然小姐醒了，便喝點藥吧，喝了藥再去休息一會兒，外邊寒冷，冬起也沒有什麼事情。」

我聽她說起藥，猛然回過神來看她，小姑娘不知所以，我便垂頭自己按摩腦袋，「也好，不過忽然有些餓，能幫我取些糕點吧。」

挽初便笑著跑出去，我從窗戶中見那身影越來越遠，有些恨恨的怯懦的去端起那碗藥，藥香熟悉，我將它從窗戶外倒下去，看它瞬間減少，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陸文遠身上常有的香味。

蘇葉說的對，我在此地雖然委屈，卻也潛意識裡覺得安全，覺得安全，自然就少了警惕，但是我師從江湖赫赫有名的毒醫，應當知道藥物的毒性藥效，皆在一味一錢之間。

幹脆回到塌上出神，這一次，竟沒有等到挽初，便熟熟的睡了過去。

醒來已經午時，陽光溫暖，我慵懶起身來，喚了一聲挽初，卻不見有人答應，那原是我一貫的以為，但挽初在這裡，其實並不是因我一人，想通了，所有的事情也就釋然起來。

桌子上放著糕點，精巧玲瓏，看上去就很甜，我下意識的捻起一塊，聽見門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滿身神經緩緩的就繃緊了。

「你醒了？」門被推開，四目相對，那是面色寒硬的陸文遠。

我笑了笑，他沒有走，我能不能當做所有的一切都是昨日疲乏過甚的南柯一夢？

「你……」，我正要開口調笑，就像尋常那樣說一說客套話。

「為什麼一個人去，為什麼給我下藥？」我時常見他平靜溫和，原來他也有發怒的時候，他發怒的時候，眼唇五官便一道僵硬，很不協調。

我稜稜的看他，他若恨我，想必也是這模樣，我低頭漫不經心，「那又怎樣，你以為皇宮是鬧著玩的嗎？我輕功好，就算找不到東西，也容易逃脫，可是你若被擒拿，兄長及將軍府怎麼辦？」

「你……」他顫顫悠悠的拿手指我，半晌竟然苦笑，喪氣的將手收回去，「你說的對，我武藝不高，連參軍都打不過，竟還妄想進宮幫你。」

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我低低的斂眉，自欺一般唯恐一個不慎泄露些感情，不知怎麼回事，明明沒有喝藥，口腔中滿是苦澀。

「正是你說的那樣，這塵世中原有諸多風景，你年紀還小，已經有了立世的行當，不應該因亂七八糟的執念耽誤。」

「什麼意思？」

他問起來我便不由的嗤笑，原本誰都不怪，是我總是貪戀奢求，但是膽子太小，戰戰兢兢總是難受。

窗外有冬日幹枯的樹枝，上面棲著胖胖的長尾雀鳥，鳥一動，樹枝就咯吱咯吱的響。

連續的北風已使它僵硬，這樣看著，便免不了擔心，終有一時它不能承重而折斷，可它明明應該有一個春天，等東風吹軟它的骨骼脈絡，伸出枝條與花朵，它應該與所有尋常的不尋常的花草一般，那時候便什麼都不用害怕。

「你不知道吧，南離儲君死了。」

我沒有看他的臉，沒有看他的眼睛，可我這樣看著窗外，其實只是因為害怕。

「皇帝看重儲君，事情一定會慢慢牽扯到將軍府，該得到懲罰的人都會得到懲罰，這種時候你應該與將軍府撇開關係。」

我頓頓想了想，補充道，「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身後半晌沒有聲音，我終於等不及，回頭時看見攥緊拳頭的陸文遠，他的手半藏在袖子里，似乎握著什麼東西，可我只是稍微探眼去看，還沒有說什麼，他已經將整隻手都縮回去，他嗤笑一聲，抬眼定定道，「好好照顧自己，我等你的交代。」

而後三步並做兩步走出去。

我終於連他背影都不敢看。

「咔嚓」。

窗外的樹枝子終於被雀鳥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