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昏昏沉沉印象著那個叫做檀障的名字，隱約覺得大概是見過的，熟悉的，卻總似一團霧，怎麼伸手都觸碰不到。

卻還是在無邊的浮浮沉沉里生出些蒼涼，蘇葉是魔教的護法，教中傳聞她性格乖戾孤僻，我與她相處，雖口頭常常告誡自己這些，實際呢，實際心中慨然佩服的還是江湖俠客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但這些其實都不存在，聽說很多年前，在我尚且不知雲水的無知童年裡，雲飛劍殺了老教主，而老教主是蘇葉的親生父親。

蘇葉也說過的，她說既然稱之為雲水，便最好不要對任何一個人抱有幻想，她說雲水如雲似水，都行自己心意，故而也知她自己在別的任何人眼中，都叫做自私。

我點頭，心中便告訴自己提防警惕，可是還是漸漸敬佩她仰慕她。

此時，此時到也說不上幡然醒悟，這本就是她的行為準則，我早就知道，是我一意孤行，自以為是，說多少遍都是這樣，只是依舊覺得有些嘲諷。

真是蠢笨至此。

視覺里有微弱天光，我微微睜開眼睛，心中就有一片薄涼暈染，原是我懦弱，叫囂著的狂妄都是掩藏，掩藏所有不敢接受的黑暗。

但黑暗終究是黑暗。

可是何必呢，我是魔教護法，我有了自己的本事，倘若誰不服我不信我不令我滿意，我大可以殺之了之。

信任其實只是無能者的標識，畏懼的潛意識。

可是，不行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

大概，皇兄見我如此，會更加失望吧，大概，林帆見我如此，會更加厭惡吧。

但倘若為我自己活著，何故顧忌他們心意，我戰戰兢兢的苟且著自欺欺人的溫暖，可是實際上得到過什麼？

他們終究要對我失望，要厭惡我。

「醒了？」我側頭，不知何時的眼淚就流下去，它概是積攢了太久，劃過臉頰時都是涼意。

我看見蘇葉，下意識的笑了笑，「師父。」

這樣叫她，如以往每一次玩笑，心中卻漸漸的，一陣生疼，但這疼痛又使我感到真實，使我舒暢順遂。

最開始，最真實，我們之間最好的關係就是互相利用。

蘇葉並不在意，看吧，實際上她從來沒告訴過我讓我信任她，相反她總是勸我早點收起那點狗都不在意的同情。

嗯，她說的很對。

蘇葉似笑非笑，「你可還記得你做了什麼？」

她說這樣的話，意識消失的最後一瞬間滿地的血紅就似乎又一次的灼燒我的眼睛，我轉頭去看窗外，吃吃的笑。

「我早就說過，沈長風，你天生就應該是雲水的人。」她的語氣裡帶著些微諷刺，很輕很輕的笑，「對，你們叫它魔教。」

「蘇葉，檀障，是什麼呢？」

天光有些刺目，我只得伸出手臂遮擋眼睛，鼻尖酸澀，卻再沒有力氣能夠哭出來。

她似乎愣了愣，但很快笑起來，開始時很僵硬，一聲一聲的，慢慢的兩聲三聲連貫起來，然後很自然的有些可惜的感嘆，「嘿，此次離開，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她沒有開口，我便也不再接話，過了好半晌，蘇葉似乎坐下來，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淺笑，「你信命嗎？」

命，呵，讓我信什麼呢？是我終有一日作惡多端，還是它一步一步將我逼到此處？

我不得不信它，可是我已不想信它。

我自己苦笑失聲，蘇葉嘆了一口氣，終於收住她那挑釁一樣的笑，「沈長風，命中註定你是雲水的人，逃不開的。」

「誰註定？檀障嗎？」

「你！」她驀然起身，我其實少見她對我憤怒，可此時此刻，恨不得她因如此生氣而一掌劈死我。

「好，我知道你現在不信，我並不逼你，等你想要回頭了，我們自然會再見。」

她推開吱吱呀呀的木門，外邊的清脆鳥聲就傳進來。

蘇葉未回頭，入目只有她紅色衣袍鮮艷，她說，「還有一點需你認清，我雖備有檀障，卻還未來得及用在你身上。」

「我已用過？」頭腦中劃過很多抓不住尾巴的瞬間，我真的太害怕，太急於求證。

她回頭疑惑的看我一眼，終於恢復了她一貫的漠然與似笑非笑，就像找回了場子的假道士，「檀障，檀香如障，你覺得呢？」

我的師父是江湖數一數二的高手，她的輕功天下一絕，紅袖蹁躚如以往般瞬息不見，從指縫中我恍惚看見漫山遍野的綠意。

時光在這綠意里緩緩流逝，從不停歇，也不知已然多少物是人非，流年不在。

直覺里再也不會有這樣安靜的午後，就像再也看不見的某個人。

這座山，叫做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