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曉潛伏於蓬萊多年，立功無數，就連我的劍法也多半由他啟蒙。因此或可略知他武藝之高。

但那少年與他對招卻絲毫不露怯，他一板一眼的走每一步，就像早先預測好的那樣，從容不迫。

七八招下來，少年動作依舊不疾不徐，長老卻已有氣息不穩，不多時便漏了破綻，我在一邊觀戰，自己也使劍，便自以為機會絕佳而心潮澎湃，那少年卻渾不理會，仍舊秉持以劍扛刀，以柔克剛。

劍勢瞬息萬變，一會兒又如游龍風舞，刀便應聲落地，長老氣急，變掌為爪，迎面而上，我卻見他袖中暗藏的青黑色的針。

「小心暗器！」

我拼盡全力大喊出聲，可幾乎才喊到一半，就看見地上流著血的斷掌，而後劍鋒順勢而上，割斷了長老的脖頸。

磊落光明，卻也蘊藏萬鈞之力，那是，君子劍。

自百年前魔教雲水出世，江湖於動蕩不安中就有了傳說，傳說君子劍出鞘的那一天，就是武林重振的那一天。

我頗為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少年，他卻只是對著染了血跡的劍微微皺眉，滿臉嫌棄，而後自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認真擦拭起來。

「你為何要幫我？」

他頓了頓，想起什麼一般自袖中取出精緻的瓷瓶扔過來，有些意味深長的開口，「你認識我？」

我遲疑著點頭，又忽然想起在洛城時自己其實一貫以趙越的臉示人，一下子不知從何解釋，只好匆忙吞了藥，簡單調理一通，去救我的母親。

她丟了舌頭，吚吚啞啞的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讓人著實難受。

我恨恨的看向竇曉的屍身，那雙眼睛依舊睜著，卻只剩下無神。

怒氣無從發泄，可其實略略想一想，便也知她這樣急匆匆的想要同我說些什麼，我於是鄭重的點頭，「孩兒知道，孩兒一定牢記母親教誨，拿回屬於父親的南離。」

她於是又笑了，不再掙扎，也不再言語，只是很和善很和善的擁抱我。

心裡有些不好的感覺，我知道我應該阻止，可是又不想輕易動彈，唯恐一不留神，就再也得不到這渴望了好久的溫情。

直到這樣惶恐的矛盾里，漸漸感受到頰側一點一滴的溫熱，我鬼使神差的抹了一把，然後再去抹，終於一遍一遍不敢停歇。

我的母親她一向雍容冷麗，因此就算是死，也依舊瑰麗。

她為我的父親付出了一切，那是真是世間難得的可歌可泣的愛情。

可是我呢？

我這樣努力著的，唯恐辜負她所有希望的努力，說到底，也不過自一出生，便是她成全她愛情的工具。

我小心翼翼的將她平放在地上，整理好她頰側那些沾了血的亂髮，又用衣袖擦去唇邊血跡，就這樣看，也才恬淡安靜一點，這樣看，也才像我所希翼的母親。

都不是真的。

我嘆了一口氣，渾身無力，卻又似乎渾身的無力都不是自己的，這樣脫離了自設的囹圄，因無所依憑而暫得輕鬆。

少年似乎終於擦幹凈他的劍，又隨意擦了擦手，才扔了那白布。

「你早知他身份，又存心救我，為何要等到此時才肯現身？」

「眼見為實，我本也是有求而來，自然要讓先你相信，這樣你才更能感恩。」

他這樣誠實，倒真讓我一時有些無語。

「你所求為何？」

「跟他一樣，」少年側眸看了一樣竇曉，「我不知你為何認得我，但想必已經猜出了我身份？」

我未言語，他便有些奇異的似笑非笑道，「武林盟你知道吧？我來此，正是拉攏蓬萊閣加入武林盟，剷除魔教，還江湖太平。」

用詞還真是精準難聽。

這少年太過驕傲，也不知從何而來的逆反，我道，「若我不呢？」

他的劍就緩緩的舉起來，我一時未曾料想，實則也知若與他較量，必然死路一條，然而死路一條如今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因此這樣的關頭，我就忍不住覺得好笑。

然而他的劍卻只是收回鞘中，然後跟我一同笑，只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的笑帶了兩三分欣慰，那樣久遠的欣慰。

不應當出現在一個少年眼中的欣慰。

林帆說，「決定自然隨你，武林盟隨時恭候蓬萊閣的盟助。」

因此我也只能笑，我說，「好。」

若我知道後來因我這一句令她九死一生，或者因我這一句締造原不應有的重逢與緣分。

不知還能不能做這個決定。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