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喝了一通熱茶，估摸著以她尋常的速度與時間，差不多也該磨蹭好了，便自架子上取了披風出去。

秋來十一月的天氣，竟也能這樣寒冷。風一吹，幹幹黃黃的葉子就全掉下來。

這些天聽得不少，據說寧洛很是寵愛他這個妹妹，就算這姑娘年方十一二，刁蠻跋扈的名聲就已經傳的坊間皆知。

名聲這麼糟，卻還要記著爹娘兄長偏愛一個叫朱若的丫頭，除了缺心眼，也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原因。

不過倘若能藉此機會……

我特意選了一匹新進的棕色烈馬在馬場子里遛彎，遠遠的見她拎著工具走出來，就開始著手馴馬。

我的騎射之術都是母親親自傳授，南方雖不至於太冷，雨季卻是常有，幼時難免貪玩，也因之被母親責罰著在雨中跪過一整夜。

說來可笑，那時候被澆的頭腦發熱，竟還清楚的記得是竇曉為我求的情，更甚者還能記得母親鐵青色的臉。

那張臉交加在電閃雷鳴之中，大概，還要比眼前的這個季節冷上兩分。

動作幾乎是下意識完成的，在馬背上回過神時果不其然看見目瞪口呆的小公主。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雖則過去十分不滿於母親，但眼下來看，似乎正因她嚴苛，方能使我有些存活在這世間的能力。

不過想一想，我這輩子做的第一樁假，竟是用來討一個小女孩的歡心。

呵。

下馬來，故作漠然的向屋子裡走，因心中明了她的位置，反倒能更加精準的不去看她一眼。

一步，兩步，三步。

「請留步！」

果不其然，我停下腳步，還是有些忍不住笑意，咳了兩聲才能平靜下來，轉身像模像樣的見禮，「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我未抬頭，餘光里見她在我身前踱來踱去，很是苦惱的樣子。

等了有那麼一會兒，她終於靠近了兩步，而後倒是直接扯袖子，半拽半扶著使我站起來。

「你很厲害啊。」公主說。

「御馬監果然是個人才輩出的地方，我聽說漢朝的大將軍衛青就出於此處。」公主循循善誘。

我不知她何意，幹脆不做理會。

「你這麼厲害，難道不想如同衛青大將軍一樣，征戰四方，名垂青史嗎？」

我覺得她似乎在算計什麼，隱約覺得平日里似乎真的有些小瞧她，因此微微側眸斜睥了一眼。

「這樣吧，」公主胸有成竹，又拙劣的想表現出些寬宏，「你教我騎射，我便向皇兄舉薦你，使你早些實現丈夫之志，如何？」

頓了頓，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你笑什麼？」

「殿下不是我，怎知我就想實現所謂丈夫之志？當今洛地安寧，我不趁此安寧好好過日子，平白想些殺人放火的事做什麼？」

「你！」

我抬頭看她，卻見她怒目圓睜，心中竟隱隱有些失落，因此轉身就走。

「站住！」

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嗤笑著住了腳步，果然就算寧洛那般端方知禮，他妹妹也不能免尋常公主的俗。

「求求你答應我吧，我，我拜你為師好不好。」一回頭，小公主滿臉委屈，已經扯著我的袖子搖來擺去。

我想了想，「這裡這麼多人，你為何要跟著我學？」

小公主義正言辭，「他們都不願意教我，但你跟他們不一樣。」

「噢？說來聽聽？」

「嗯……」她遲疑片刻，概是見我不緩不急的等她答案，便不十分肯定道，「可能這就是緣分？」

我為她這自己都不知所以的回答逗的不行，她卻忽然篤定起來，「對！世間諸事，皆是緣分使然。」

她的眼睛清澈晶亮，似乎怕答案不合我心意，恨不得要先將自己騙過去，我瞧著她，只覺可笑。

她是自小被驕縱的公主，求人騙人都十分拙劣，我這樣背負著家仇國恨的人，如何能與她相比呢？

心中起了惡劣心思，我垂眸，「你可想清楚了？拜師不是說說而已，就算你是一國公主，我是區區御馬監，尋常禮俗還是要遵循……」

「你什麼意思？」公主咬唇仰頭問我，於是我看到她碎了一半的門牙。

「拜師要行禮，」我耐心道，「你須得跪下行禮。」

她的眉頭於是皺起來，我卻一下子醒過來。

我見她懦弱，便一直欺負下去，但實際上設計這一切的初衷原不是為了給她難堪――她是沈洛偏愛的公主，那就是是整個北洛我唯一有能力把控的軟肋。

然而我還沒想好收回場子的說辭，她就已經像模像樣的扣頭，「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她動作並不嚴謹，也不好看，但是一顆頭敲在地上的聲音還是清清楚楚的狠狠地迴響在我心裡。

這感覺很奇怪，但並不舒服，就像斗獸的獵人，滿腔壯懷激烈上了場子，那猛獸卻是個死的，怎麼打都不還嘴的那種。

頗覺無趣。

但已經到了這一步，總也不能自己推翻自己，於是我只得故作高深的嘆了口氣，蹲下來與她持平，「你既然拜我為師，便要先答應我一件事。」

「你是我徒兒這件事，我不希望被第三個人知道，比如你皇兄。」

她倒是如釋重負一般鬆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竊喜道，「師父放心，我原本，也是要瞞著皇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