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勤勉，也說不上愚鈍，但我教她的東西，她往往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反應領悟。

戰場是個需要以命做賭注隨機應變的地方，於她太不合適。

不過寧洛較我還要小上兩三歲，卻已經能獨自帶兵，不出幾年，必然會有更大的作為。那麼若真如旁人口中所言，公主倒是一輩子都不須上戰場的。

因想通了這一點，我教的越發隨意，但漸漸發現就算這樣，她也依舊沒有公主的架子，這並不是誇獎，她這樣的身份，缺了附屬的獨有的特徵，其實只剩下無趣。

索性每日出現的時間總是與眾人不同，也就只有晨起或傍晚時候才需走一走過場，說實話有時候我確實想單方面抵賴，斷了這無趣又匆忙的所謂師徒緣分。

但又見她朝眾人發怒，彷彿警醒一般告訴我她那略趨淡化的實際身份。

我是要收復南離的人，母親說過，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因為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會派上用場。

母親說過，我應當學會掩飾自己的情緒。

可能耳濡目染，我確實學的不錯。

夜間起了風，窗戶忽然就被吹開了，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心中有些鬱悶，不得已，還是披了衣服去查探。

只我還沒有靠近那窗戶，門就忽然開了，屋外是呼嘯的西風，蠟燭早就熄滅，於這黑暗與墨藍的交界之處，緩緩地，緩緩地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

心中警惕漸起，我凝神，向後退了幾步，摸到我的劍。

她似乎輕輕揮手，門窗就重新關了起來。

「蓬萊閣主？」這女人咯咯的笑，笑里沒有任何感情，令人悚然。

我未開口，她又道，「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

實則很多人說過這樣的話，但往往傳入我耳中的只能有一次，或巧合一點，是最後一句。

「那麼閣下是？」我嗤笑。

「蘇葉是閣主請來的，難不成閣主自己忘了?」她依舊笑，漫不經心的抱怨，「風吹的可真是冷，我們雲水從不這樣。」

我嘆了一口氣，握著劍的手就鬆了。

「喝杯茶吧，護法大人。」

點了燈，觸到茶盞，茶盞冰涼。

心中苦笑，因而下意識的看向窗外，天色沉沉，只有東方隱隱的露出些微光，原來已經黎明了。

我推開門，回頭看了那護法一眼，有些發愣，當下她只是閉目閑坐，身上也並無佩劍，但就這樣紅衣翩躚，竟也像是志怪雜談中夜半苦讀的書生偶見的狐妖艷鬼。

然而屋外風冷，只一吹，我就立馬醒過神來，幼時母親也講她的傳說，江湖有號，那諢稱說，「十步可殺一人，疑難也有良方，且看嬌媚時紅衣雪肌，已是利刃心頭。」

緊了緊袍子踏進這涼風裡，其實舒適的生活過得太久，就漸漸受不得一點點苦。

這不應當是我。

為了諸事方便，御馬監的主事特地為我挑選了臨近馬廄的屋舍單獨居住，也因此，去廚房燒水的路途就似乎格外遙遠。

半路聽到馬匹咴咴的叫聲，這樣的大冷天，就算那些御馬真的出了什麼事，我也定然要裝作看不見，反正大內深宮，能費盡心思進來的圖謀不軌之徒，絕不會有第二個如我這般無聊。

訕訕的緊了緊衣領，加快了些腳步，還是忍不住些微的好奇遠遠地看了一眼，然後，然後忽然就不能邁動腳步。

那裡有人，不僅不是圖謀不軌之徒，還是個小公主。

心中訝異，我每日將近辰時起身，自有小公主端茶倒水，而後也只教她一個半個時辰，有時聽到別人說她每日來得極早，也只是隨意慨嘆兩聲，卻從不曾想過會是這樣早。

無趣時也與她閑談，我問她「你是洛國唯一的公主，大可以憑權勢壓人，如果你令我教你，我也定然遵從，為何行拜師禮那樣狠，你不怕疼嗎？

我問她時，腦子裡就響起她將頭撞到地上毫不猶豫的篤定聲音，一下一下的叫人後怕——她本就不算機靈，若是真的磕壞了，就算因我的面子寧洛得救，想必之後也饒不了我。

小公主依舊訥訥，將茶水遞到我手中，微怯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我詫異，她就很不好意思的扛不住，「好吧這是我母親說的。」

「你年紀小，又受偏愛，也會有費盡全力的所求嗎？」

「對呀。」她似乎因我問題有些不滿，然而半晌只是垂下頭來玩起手指，「皇兄說有他在，我們一家就永遠不會有事，可是這一次他就受了傷，皇子若是殘疾，如何能捍衛皇家？」

她抬頭眺望，她真的是個很小的孩子，但是眼中全是不著邊際的嚮往，「我若是學好騎射，就可以替皇兄出征，幫他守著皇家，這樣父皇就沒有理由說他了。」

我本想解釋，告訴她皇帝之所以呵斥太子，乃是因為群臣百姓將太子殘疾視為不詳，那是不能夠繼承大統的標誌。

但看了看她那雙眼睛，終於還是沒能夠說出來。

北國的人難道是因為自小體會過寒冷，便更加能夠抗寒嗎？

有些可笑，我搖了搖頭，繼續向廚房走，想了想，還是覺得自明日或可早早的起上那麼一會兒。

眼看著冬天就要到了，若再不抓緊些時間，或任她繼續愚鈍下去，我這師父便不得不體驗一下北風與烈馬了。

「小姑娘性情不錯。」

心頭猛然提起一口氣，壓著這口氣回頭，看見雲水北歌使蘇葉。

我去廚房燒水，而她站在這裡，已經不知多久。

「秋風殺人，護法怎麼出來了？」我呼出一口氣，任它將眼前籠罩在白色的霧裡，才能故作輕鬆的笑出來。

「無妨，」蘇葉帶著笑意果斷回頭，我下意識的去看她的眼睛，卻是不能直視一般的清冷森寒。

她只看一眼我手中冒著熱氣的水壺，「因等閣主的熱茶等的著急，出來看看。」

回去的短短路徑，她一直走在我身後，我卻似乎能格外清楚的察覺到她眼中的笑意，就像看見很有趣味的什麼玩具一般，全都朝著那個一心愚蠢夢想，專註練習騎射的小公主。

雖則這一切事情都與我無關，我卻還是覺得不太舒服，因此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打個賭吧閣主，那個小姑娘，一定會是我們雲水的人。」

我鬆了一口氣邁進門時，聽見蘇葉這樣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