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雪
小說: 教主大人在上 作者:唐见怪 字數:2015 更新時間:2020-02-21 14:56:35
月若銀鉤,孤亮且清冷,葉子婆娑,在這季節的南風裡稀稀颯颯的響,這是不屬於世人的喧囂,漸漸變成了另一種靜謐。
樹梢上紫衣的女子輕輕盈盈的踮著腳尖。
飲罷手中酒,我便喚她下來。
這女子面容白皙眉目精緻,身材卻嬌小,烏黑的長髮像模像樣的挽起來,俏麗精緻,格外詭異。
幾乎同很多年我見她時沒有什麼差異。
我起身向屋子裡走,「不知回雪使位臨寒舍,所為何事?」
那女子就咯咯的笑,她本是少女身形,又有少女銀鈴一般的笑聲,任誰見她第一面,大概都會以為是誰家未成年的小童。
「本使奉護法之命前來,本意,乃是問一問閣主,可還記得長風使?」
她笑聲不斷,清脆空靈,「對,也就是沈長風。」
腳下便頓住,我也笑,微微側頭,「與貴教有何相幹?」
回雪使佯作惋惜,嘆道,「近幾年我不曾回教,但聽傳聞說長風使叛教,說起來我亦曾與之交手,深不以為然。果然不久前便聽說她為正道所迫,不幸罹難,我正疑惑,教中便傳來消息為其澄清,我雖不理教內諸事已良久,但她畢竟是我教眾,我派與正道從不兩立,此仇焉能不報?」
她聲音與分析並不協調,因此總無法認真,「貴使之意,是想借這東風,與正派武林正面對峙?」
她沒有說話,似乎怔了怔,然後若有所指的嘻嘻笑起來,「好吧你果然不信,不過也沒什麼。」
「我還聽說約莫一年前閣主兵臨險境,九死一生,後來全軍覆沒……」
樹上忽然有短促兇狠的鳥鳴,夏蟲掙扎著刺耳的聲音劃過耳膜,這動靜莫名令人壓抑,於是我試探著仰頭去查探。
「貴教,說話從來這樣吞吞吐吐嗎?」
「嘻嘻,蘇葉說的果然沒錯。我當直說,直說,」她依舊戲謔,「君為蓬萊,我為雲水,同屬南方,又有共同的敵人,何不共謀大事,各取所需?」
「貴使此言差矣,」我嗤笑,「我自生來只有一門仇家,卻是南離皇室。在下見識短淺,實在不曾聽聞江湖人盡皆知的魔教,有朝一日與朝廷有瓜葛。」
「不不不,閣主誤會了,沒有鎮國將軍寧洛,區區南離皇室,自然不在蓬萊話下。」
她說話依舊不正經,可是等她說完,入耳的就只剩下胸膛中不受控制、不知從何而始的突兀心跳。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我笑,「貴使以為長成這副模樣就可以亂說話嗎?」
「咦?這副模樣?」她故意顯露委屈,「這副模樣不是很好嗎?嘻嘻,至少再過一個六年,閣主依舊能記得我。」
我忽然覺得沒有必要理會她,最好不要理會她,就像下意識的催眠自己一般。
心裡一遍一遍告誡自己,都不可信,不要聽她說下去,她說的都不會是真的,雲水,只不過要利用我罷了。
「閣主記得六前的本使,」這話十足肯定,然後她說,「也一定記得六年前的長風公主吧。」
又走兩步就是轉角,我看見了我的木屋子,再快點,只要再走幾步,走幾步,就能安靜了。
竹簾半遮半掩,其實夏季蚊蟲太多,幸而院子里有樟樹,既可偷的陰涼,又可避免蚊蟲,也算得上兩全其美。
「閣主為何如此匆忙?難道一點都不覺好奇嗎?」
似略顯無奈,她緊跟我後,閑閑攤手,「好吧,我幫閣主算算好了,雲水因四使之爭元氣大傷良久,武林盟主卻還是需用三年時間才找到長風公主。」
腳下驀然頓住,身體沒能反應的一個踉蹌,我抬眸看了一眼,而後依舊向前走,這幾步,其實我從沒覺得也能這樣長。
「還有還有,北洛只有一位太子,太子位高權重,卻連南渡三年,隱姓埋名的公主都藏不住。」
頭腦有一瞬間的昏沉,我因有愧,從不敢細想當年的事情,而回雪斷不會以此事騙我,若她說的是真的……
沈長風何德何能,能自一出生便被這樣的算計,順其自然的就想起當年的自己。
口中一股腥甜,天氣燥熱,不知是哪裡又流了血,我將那些東西咽下去,順勢咬緊了牙,良久後睜開眼睛,儘可能的使自己看起來十分坦然,「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她一臉無所謂, 「我一來就說的很明白啦,你若想報仇,與我雲水聯手是最好的選擇。」
我張了張口,又頓了頓,最後終於聽見一字一句的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我說,「貴教,長風使的仇,與我有何相幹系,你們不是早就清楚了嗎,我顧子臻,唯一的仇家,是南離皇室。」
近年武林盟風生水起,我小小蓬萊,就算再加上已經失勢的雲水,也太過不值一提。
而南離,是我亡故父母的遺志。
我向來不詡君子,所有的仇都會親自去報,但眼下,眼下我更願與沈洛同謀,先行剷除南離。
「夜深,貴使請回吧。」我振了振衣袍,袖子便被風聲帶起,儼然間便生出某種錯覺,似乎我還是那個對世間諸事漠不關心自在瀟灑的我。
她果然沒再跟著我,只是仰頭大笑起來,那笑聲過於尖銳刻薄,枝葉間一眾飛鳥便撲棱著離去,她的語氣半陰不陽,滲出些我說不出的怪異,「也罷,既然如此,我教也不好強迫。只是我自己,實在為長風使不值。」
我未出聲,卻也停住了腳步。心中洶湧起掙扎不脫的抑鬱酸澀。
我從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但也從不會有人願意為我而死。
可一而再的擋在我面前的她,其實是那麼怕死的一個人。
「沈長風入雲水擔長風使,雖是陰差陽錯,卻因君而起;為子民唾棄,祭台之上風吹日曬一日一夜,是君之功勞,甚至與親兄反目,兩次墜崖,也是君之功勞。」
我負手與她相對,掌心疼痛更甚,胸腹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
我怎麼會忘記呢,我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