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成碧每每回來，有時也抱怨幾句世道多艱。她許是在同我說，也許不是，但既有可以揣測的餘地，那就不是。

院子里大多的時候都是安靜的，窸窸窣窣的風聲，風聲里有太陽穿過葉子的清淺光斑。我就練劍。

我自幼就練劍，練劍讀書騎射琴棋，都有涉獵，有時候也疑惑，母親想讓我變成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那個穿過浩浩海洋的太子父親，又是怎樣一個人呢？

這樣想著就總容易出神，其實我真的只是羨慕，羨慕我的父母，羨慕一個小小公主那樣愚蠢的追逐。

後來我想，我會喜歡她，概從喜歡她那毫無希望的愛情開始。

流光斑駁，不留神間晃了眼。劍其實是個好東西，世間百般機巧玩物，不過為了托物寄志，也唯有劍，是誰都可以用的，山匪強盜，將軍俠客，或者公主太子。

不過優劣所長，卻因人性情各異。

我見過很多人的劍術，若說正派，自然應說起林帆，若說魔教，其實我見過使得最好的，是蘇葉。

一柄劍的末梢與氣勢都能夠恰到好處的陰鷙詭譎，絕不是沈長風使出來的那樣――呵，她怎能比呢？她那人本就幼稚的如她不倫不類的劍舞，邪氣未滿，正氣難藏。

心裡泛起些微微小的甜意，那時候諸事繁瑣，我若出門，她便送我到門外，我若回家，她便拎著裙裾來迎我。有一次心念微動，勒馬回頭，剛好撞進她清淺的期盼的笑意里。

她身旁是樹重重的枝葉，歡喜與期待全數印在綠意里，回憶就清晰成夢。

我很喜歡她眼睛裡只有我的樣子，很喜歡那樣純粹的喜歡。

就像我從來期想的那樣安穩恬然。

劍還橫在半空，接住了枝上悠然落下的一片黃葉，秋風已起，今日，已是廿九。

微傾劍身，那葉子便落在地上。立秋之後，不用多久，就會有新雪覆蓋舊的大地，然後迎來另一個春天。

屆時落紅便做春泥，枯枝重新學著遮天蔽日。

「主上主上！可真是奇事，宮門昨夜落了一塊天石，今晨上朝的百官都被阻在了門口。」

「真是，怪事年年有，洛城特別多。」成碧拎著裝滿豆腐青菜的竹籃子刻意誇張的諷笑，「街上小孩子又開始傳起了新童謠。」

於是我也笑，真的覺得可笑。

當年用在別人身上的手段如今被那故人用在了自己身上。如此明顯的意圖，依舊能被深信不疑，的確過於諷刺。

我收起劍轉身向屋子裡走，終於漸漸有些雀躍。沈洛從不會讓任何人失望，而洛國，終於要回到它真正的主人的手中。

世事人生皆如戲，有跌宕，自然就有繁華，重要的從不是過程，而是結束。

「通知暮雨閣主，明晨之前，我要看到活著的長樂公主。」

成碧確實怔了怔，而後是她如最開始一般利落的單膝著地，有些欣喜振奮道，「諾。」

他那妹妹固然愚蠢，那樣愚蠢的公主，自然比不得洛城驚才絕艷的才女沈長樂，可是其實願意站出來為他螳臂當車的，永遠都只是愚蠢的沈長風。

不論是深秋熹微偷偷摸摸晨起去學習騎射，還是囚車中戰戰兢兢卻還有滑稽偽裝的赴死。

我雖嫉妒，他卻未珍惜。

而有一日終有這樣的殊榮降臨於我，他們逼死了她。

拳頭不由自主的攥緊，待察覺過來，便有些自嘲的加了一把力氣，呵，終於看見些鮮紅。

我怔怔盯著那隻手，有些自嘲，「另，宮中舉事，不可輕舉妄動，待太子之師力戰稍怠，再由側門而入前去接應。切忌顯露身份。」

這皇帝生性多疑暴虐，宮中暗衛幾近成師。暮雨閣是蓬萊於北洛的眼睛，蟄伏之久，才略知悉這些狀況。

既如此，便應當物盡其用，得其所值。

母親是個商人，我便是商人的兒子，其實說到底，蓬萊的而今，也多由此類商事累積。

不論多好的商人，既有盈利，便有虧本，既然是我曾弄丟的東西，那麼我應該將她換回來。

或者只能努力的去降低些損失。

畢竟，這一次，我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