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這樣，自從你回來，我就再沒有見你笑過。」蘇葉挑著笑意扯沈長風的袖子，「況且我與你不同，即已經答應請你喝酒，就算這次你不去，下次我也一定讓你去。」

「你——」沈長風一愣，而後腦子裡騰騰冒出些怒氣。

「打住，你不要說我，」蘇葉搖頭，頗為無奈道，「你早知道我是什麼人，也早就開始恨我了，怎麼現下還能因我生氣？可見你還是道行不夠。」

沈長風再一愣，這次怔愣的時間較長，已被蘇葉拉出殿外。

「你要請我去哪裡喝酒？」

「這本應你說了算，然而你是與我一同去都不願意的，」蘇葉攤手，「那就去鶴樓吧，人氣兒多些，免得教主見我見多了身體不適。」

沈長風於是就笑了，死水微瀾一樣的涼薄哼笑。

蘇葉倒像是沒看見一般，自顧自向前，「看樣子教主知道的還不少，鶴樓上個月新開，教主怕不是早就去過了？」

有一會兒靜默。

「哎，去過也不打緊，那本就是個熱鬧地兒，很合你這樣的性子。說來奇怪，先前你只是謹慎提防，現今怎麼越發的像個悶葫蘆。」

沈長風本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見她這樣熟悉喜悅的模樣，心中卻不由一遍又一遍反覆重現這人當初的手段與算計，是啊，何等謹慎提防，難防笑面人。

可是，她本就是這個樣子，腦子裡忽然想起不知被塵封多久的記憶，那日蘇葉在破廟中醒來，拖著重傷虛弱的身子，帶著頗為不屑的嘲諷神情，她說，「我本求死之人，你何必救我，其實縱然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有一絲一毫感恩戴德，小姑娘，你何必呢？」

「咯。」

胸膛某個地方有極細極輕微的聲響，就像懸了許久的心一朝跌落深淵，卻又掛在搖搖欲墜的樹上，而今終於踏踏實實站在地上。

沈長風撫著胸口，唇角抿開無聲的笑意。

蘇葉依舊自說自話，又極快的回望一眼，「嘖，難怪長成這副模樣，也不會有人喜歡。」

沈長風便放聲笑出來，「護法何出此言，縱然我這樣不討喜，與護法求不得先教主，說到底豈不是一樣的無能?」

蘇葉果真不再說話，良久贊道，「你果然是比之前更加伶牙俐齒了，怕不是以前一直都是在刻意隱藏？果然足夠虛偽。」

「彼此彼此，我不過師出有名。」

到了這個份上，果然再沒有什麼好說的，兩人倒是相安無事到了鶴樓。

街上華燈初上，鶴樓尤甚，樓上站著花枝招展的姑娘與小倌，或拎著帕子招攬客人，或拎著扇子附庸風雅，沈長風正四處側目，老鴇已然迎出來，那老鴇雖老，風韻猶存，垂垂的柳眉在末端微微上挑，沈長風並不喜歡這樣太過強勢的面相，因此刻意慢了兩步，索性蘇葉也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只笑嘻嘻同那老鴇交代，「雅間，最好還是那間屋子，好酒，三兩個唱曲兒的姑娘。」

她說著便向裡面走，沒料那老鴇並沒有立即應聲去辦，反而湊近了一些頗為神秘喜悅的同她說話，「還是兩三個姑娘嗎？這次我們新進了不少好看的郎君呢，客官真的不試試嗎？」

蘇葉臉上依舊帶笑，眉頭卻微皺起來，正要說什麼，眼角的餘光看見後邊左顧右盼的沈長風。蘇葉點一點頭，低聲道，「叫來吧。」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對面是不發一言默默喝酒的的沈長風，蘇葉嘆了一口氣，舉杯來，「好吧教主大人是我錯了，但你換個角度來想，我若說你虛偽你便不開心，可見你並不是故意去虛偽的，現在好了，你做了教主，便可以順你的心意，直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蘇葉晃著酒杯站起來，「你還沒有弄清楚嗎？不是我選擇了你，是你本來就屬於雲水，你若一直順遂，便一生平庸鬱郁。」

沈長風依舊沒有說話，她低著頭，嘴角帶著的笑意里沒有一點嘲諷，相反的，只是釋然與得趣。

怎麼會想不通呢？她早就想過一千一萬遍了。她生性自私敏感，敏感到一顆心接近所有的心都可能傷痛，與其如此，不如孤身一人。雲水確實是個好地方，唯一不好的一點，卻是蘇葉，蘇葉是她師父，羨慕欽佩讚美的，卻又註定冷心冷清的師父，沈長風一直覺得，當她能夠如同蘇葉看待自己一樣看待蘇葉時，這一生便修成了。

如今她似乎做到了。

「嘿，你還不理我，你莫不是忘了你終究是我徒兒，哪裡有師父給徒兒低聲下氣的？」蘇葉氣呼呼的飲盡那酒，遠遠地坐下來。

門便被推開了，先進來的是娉娉裊裊抱著樂器的姑娘們，進來的太是時候，一下子打斷了沈長風想說的話，她想了想，終究沒有想起來，便搖一搖頭欣賞那些姑娘，然而這還沒有完，依次進來的姑娘們漸漸垂頭羞怯，漸漸不再抱著樂器，沈長風正疑惑，門外又踉蹌進來一個——不用怎麼猜，這個是被人被推進來的。

再打量，沈長風這才發覺，原來後來進來的幾個都是男子。

忽然就來了興趣，她已經毫不掩飾她這樣惡劣的興趣，檀障檀障，沒關係的，反正都可以推到檀障身上。

沈長風看了蘇葉一眼，發現她的目光也在最後進來的那少年身上，便又想了想，倒了酒躬身遞過去，「好的師父，我原諒你了，我們從此冰釋前嫌吧。」

「嗯？」蘇葉果真轉回目光，帶著一臉詫異看這個面容乖巧的沈長風。

「虛——」蘇葉順其自然要罵出來，卻似乎有所顧忌，尷尬咳了一聲掩飾，「嗯，這也好，好的，說吧徒兒，你想做什麼？」

沈長風抿唇，她伸手，指向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