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兒，不要任性。如今武林盟與雲水對峙，我們這些小門小派註定只是棋子，你父親他儘力周全，已是為難。」

夜涼如水，燭光暈染出有範圍的溫暖假象，女人輕輕撫著女孩的發，那女孩卻似乎依舊有脾氣，半晌才自枕上將臉轉回來，「可是母親，既然兇險，父親又為何叫大師兄一人前去涉險？」

這女孩的左側眼臉下生著零星一點淚痣，畫龍點睛一般，平添出的嬌美使這蠻橫也理所當然被原諒。

女人只嘆一口氣，「棲兒，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女孩是在夜半被驚醒的，但似乎什麼聲音都沒有，她坐在床上，漸漸感受到某種詭異的安靜一步一步的接近，就像生魂途徑黃泉，即將踏入鬼門。

門忽然被撞開了，女孩嚇了一跳，進來的人帶著一身血腥氣，借著劍才能勉力維持步態，這聲音低且嘶啞，「琳棲，逃，快逃。」

女孩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這聲音正是來自明早就要下山拜會武林盟主的大師兄，狀況發生得猝不及防，她尚年少，又自小被偏愛，驚怕之餘，腦中一片空白。

然而此刻又一個敏捷瘦削的黑影竄進來，黑影以晦暗的天幕為背影，舉起明晃晃的彎刀，不留任何空隙的朝她大師兄砍去。

女孩聽見了血濺出來的聲音。

像蓮花山突然迸發的山洪，耳邊一陣轟響，轟響之中她下意識的瑟縮，黑影的速度很快，刀就要碰上她的臉。

刀如此鋒利，刀面上還有猙獰厲鬼。

電石火光，她想她就要死了，與她的大師兄一起。

然而有什麼聲響也在這一瞬間停止，隨之而來的床板翻轉著分隔開她與那黑影的空間。

她在黑暗中墜落。

不知什麼原因，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都是匆忙。衣衫襤褸的琳棲每一步都走的跌跌撞撞，但是始終是有方向的，她必須回去。

口渴，飢餓，以及疲憊，然而最後一刻的猙獰惡鬼一遍一遍的鮮活在腦海，不安重重積累。

其實她一點都不愚笨，小時候父親罵起大師兄，還會時常稱讚她機靈，這樣機靈的她，對於目前的狀況，心中本來應該有最直接的最準確的猜測，但是她不敢，不敢說也不敢聽。

不敢回去又不知道該去哪裡。

這一點來看，拖延雖然並不能改變事實，然而可以自欺。

「一夜之間啊，可惜了可惜了。」身旁賣菜的商家互相閑話，「那蓮衣教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邪教啊，怎麼就攤上這樣的事？」

「嘖，你不懂了吧，一將功成萬骨枯啊，現在雲水跟武林盟正式對峙，蓮衣教本是南國，卻想要依附武林盟，這大戰還沒開始呢，雲水能看得下去？」

「誒，有水運十三幫和陳家莊的前例，也是它膽子著實大了點。」

「但雲水這樣一個勁的殺下去那裡是個辦法，搞不好追隨的諸多幫派也因此倒戈相向。」

「呵，雲水是什麼？天下第一的魔教，怕這種事情？」

聲音漸遠，琳棲下意識的前行，只是無力感自一顆心蔓延至腿腳，至全身，不能支撐，她終於癱坐下去。

不應該是這樣的，父母，諸位師兄師弟，那些先前縱容她，寵愛她的所有人，竟然只是一夜之間，就再也回不到從前，那麼以後的路，她要怎樣走呢。

南國的地盤，朝廷不過是個幌子，然而這樣一場武林的浩劫即將到來的時候，眾生擔心的依舊是柴米油鹽。

各人都有各人的煩憂，他們從來不相關，所以再也不會有人理會那個街頭上忽然哭的驚天動地的襤褸乞女。

昔日的蓮衣教聖地空無一人，只有時不時見到的斑駁血跡，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暗殺，而他們只是引頸待戮的犧牲品。

琳棲癱坐於此，內心漸漸的如同死灰一樣寂靜，在此之前，她已經見過她的爹娘，他們看上去如此安詳，他們再也不會醒來了。

院牆外的樹林起了南風，南風竟然也能蕭瑟，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宛如百鬼號哭。

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停下來，「姑娘是？」

琳棲緩緩抬頭，看見一張中年人的面龐，雖生了些皺紋，也沒能改變眉飛入鬢的俊朗，這人微微俯身作勢要將她扶起來，「若在下沒有猜錯，姑娘乃是蓮衣教的倖存之人？」

她不知該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因此怔怔的看著來人，於是來人也覺得唐突，收回手來，「在下雲城，是貴教教主的早年摯交，前日忽然收到書信，故人自哀為馬前卒，恐不能周全，故而託孤於某。然而近日趕到，卻聽說不幸事已然發生。」

琳棲仔細觀察他神色，除了恰到好處的傷感與愧疚，實在看不出什麼異常。

這一瞬間她是想笑的，然而咧著唇角，也不知道要怎樣才算笑，勉力要站起來，剛剛一動，頭腦便一陣眩暈。

「雲某應約卻來遲，本就慚愧，如今怎能放你獨去涉險？」雲城一臉為難，卻也半分不動的攔在琳棲面前。

「雲水滅我一門，此仇不報，乃不忠不義不孝之徒，你如此攔我，為你之義阻擋我的道義，這是自私。」琳棲原本驕縱，言語也從不留情面，如今更恨不得將這人氣走。

「那倒無妨，」雲城微微挑眉，似乎思索一瞬，「你若真要這樣說，我也沒有辦法，不過若這些虛名能救一條性命，求之不得。」

「你，」十分的不耐積累，琳棲終於拔劍相向。

「很好，」雲城隨意瞥了一眼，雲淡風輕，「這樣，你若想出去，便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許是真怒，琳棲言罷，咬一咬牙，劍便從雲城肩胛骨刺過去，血便順著劍槽流下來。

雲水微微閉眸，似乎在掩飾疼痛，然而笑意卻蔓延上唇角，「很好，不愧是林漠的女兒，然而並未致命。」

琳棲猶豫一瞬，終於恨恨將劍拔出來，「你究竟想怎樣？」旋即又想起什麼，也笑起來，「對，你既這樣重視道義，今日如若不讓，我便立刻死在你面前，叫你無法與我父母交代。」

她一向說到做到，言畢劍已經橫在頸間，雲城的的確確有一瞬間的詫異惶恐，良久化作無奈嘆息，「好吧，這件事情我原本管不著，不過你若一定要去，一人之力，又怎能與闔教抗衡，怕是還沒有見到那教主，自己先去找了雙親。」

「那又如何？」

雲城已知道這女孩聽不得硬話，便軟了語氣，「我個人的立場，還是支持你去復仇的，不過，既然是真心想要復仇，是應當有算計的。」

「什麼意思？」

雲城轉身，「雖然如今武林盟與雲水教對峙，兩方也算旗鼓相當，但你大概也聽說過，雲水教主與左護法不睦。」

琳棲本就機靈，略一思索，立時反應過來，「左護法雖為護法，實則地位與教主不相上下，你的意思是，倘若我能離間兩人，便可借武林盟之力剷除雲水？」

「你究竟是什麼人？武林盟？」

雲城嗤笑，「我只是你父親的故交，你若不信，那我就是武林盟之人，來利用你的。」

琳棲一時無語，門口站了良久，「多謝你。」

「一定要去？」

沒有回答，雲城轉身，他看了好久，直到少女於鶯飛草長的鬱郁夏林里愈走愈遠，臉上的所有神情才一點一點淡下來。

他喃喃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好兒子，為父，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一見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