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行進門的時候沈長風就坐在堂上，教主是他最初見到的一身黑衣，也是他每次見到的一張冷然面目。

這少年臉上帶了狡黠笑意，他喜穿鮮艷色澤的衣服，又生一張素白面龐，一切極為相稱，就像沈長風做夢也回不去的洛城時光，滿滿的少年意氣晃的人眼睛疼。

沈長風不避不閃，也無任何神情的端詳他半晌，沈長風說，「你想要什麼？」

雲行一愣，「教主為何又問我？教主屢次救我於危難之中，此大恩，如何不報？」

他故作不知世故的說這樣的話，到了沈長風耳中，全部變得截然不同，就像在麗都的那座山上，陸文遠咬牙切齒，可滅族之仇，焉能不報？

沈長風垂下眼睫，於蒼白面龐掃了一片陰影，她一字一句的喚他名姓，「雲行，」她說，「你這名字很有趣，不知從何而來？」

「這，自然是我生來被家中大人起的名字。」

「那令尊，尊姓大名？」

雲行作揖苦笑，「教主為何今日對我的名姓這樣感興趣，我先前所言句句屬實，生來只有阿婆，並無父母。」

「你去見護法，緣何沒有一同前來？可發現了什麼端倪？」

「教主？」 雲行詫異，「你竟疑心護法？」

沈長風皺眉，「你僭越了，只此一次。」

雲行沒有說話，似有些不服氣，沈長風這樣看他，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試探，可是那些言語到了嘴邊，就全變成了厭煩。

虛與委蛇，真是足夠令人討厭啊。

她幹脆起身來就走，什麼話都沒有留。

雲行實在是有些捉摸不透，他低著頭，面色十分難看。對沈長風所說的身世，其實也並非全都是假的，他自幼只有阿婆，卻也屢遭叔伯陷害，日日如履薄冰，直到有一天，有人同他說，「你不該是這樣的命運，若有膽量見識真相，我便帶你脫離這生活。」

彼時阿婆重病，彼時，他也根本不需要考慮。其實所謂仇恨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在他的記憶里，那些人口口聲聲義正言辭，抑或者懷疑愧疚，他都不能感同身受，他離開，不過是那樣屈辱的日子，他受夠了。

他不知那個人是誰，但那個人足夠做他無盡黑暗生命里的黎明之光，那人為他賜名雲行，他說往事種種，從此煙消雲散吧。

他稱那人主上，後來有一天，那個人說，我安排你去南離，接近雲水教主。

他也好奇，眾人皆知，雲水是天下最大的魔教，世人聞之，皆聞風喪膽。他倒是一向看諸事灑脫，笑道，「如何接近？」

那個人竟認真起來，說他這一命是他小叔所救，他有一張與他小叔極相像的面龐，那人說，他小叔也死了，報仇未遂，死於北洛公主，而今的雲水教主之手。那個人說，他小叔很厲害，殺人誅心，已經為他鋪好了路。

他便來了，來了，竟也罕見的順利。

他心中詫異小叔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在這位與世人口中傳言全然相反的教主心中又是什麼樣的地位時，護法就遞了板凳。

其實會被送去哪裡，他並不以為意，前半生短短十幾載，疼痛於他，已不至於造成太大的波動，但既然為了來一次受了那麼多傷，總不至於空手而歸，再或者，只是因為初見時候那位教主莫名其妙的暴戾，令他少見的孤注一擲，竟給自己餵了藥。

置之死地而後生，是那個人教他的道理。

可惜他賭對了，那位教主真的來了，翻山越嶺，連夜趕路而來。

天亮時熱毒已去，他清清醒醒的看到身側她的睡顏，心中竟然不覺興奮，而是可惜，可惜的，甚至有些嫉妒。

那種可有可無的玩笑心思一夜之間變成了某種莫名其妙的爭強好勝。

是什麼樣的身份，就應該好好做什麼樣的人，如果實在不能的話，裝也要裝出來，那個人教他這樣的道理，他現在終於深以為然。

因為就像溫暖這樣的東西，其實是會上癮的。

這種東西，不對的人用了，只會是毒藥。

雲行自認為自己骨子裡也是個討厭麻煩的人，討厭到，愛便是愛，恨便是恨，如果一個人一定要消耗自己兩種感情的話，那就只好，殺了她。

坊間傳言，教主與左護法不睦，他旁觀許久，覺得也許並非如此，因為護法之志，根本不在教主之位，倘若最初的動機不明不白，這傳言便幾乎算得上無稽之談。

他來了這裡，就已經很清楚，雲水在外的傳言，多半是假的，比如護法之所以不見年邁，不見老死，是因為她嗜血，再荒唐一點的，比如魔教的新教主吃小孩。

甚至有時候他難以想像那樣一個單薄的身軀，也不知是否黑袍醞釀了什麼力量，拎著自己竟也恍如無物。

他站了很久沒有離去，腦子裡漸漸想出別的方法來，教主有個他很喜歡的優點，喜怒往往輕而易舉的表現在臉上。

致命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