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今日前來，有何事？」蘇葉慵然起身，紅裙曳地，溫軟燭火盈盈而動，直教人心猿意馬。

身旁的儺緩緩拉開簾子，雲行臉上的笑意便僵了一僵――這女子手中把玩的依舊是一把銀光晃人的彎刀。

「卻有一事希望護法幫忙。」雲行負手，他著一身雪白，面容幹凈俊秀，帶著笑意，十分具有欺瞞性。蘇葉搖搖頭，手一動，彎刀便停下來，「上次可是我沒說清楚？雲公子，我或許與教主不對頭，可是誰就告訴你，我願與你合作？」

「護法是聰明人，」雲行巋然不動，連面龐笑意也一絲不減，「教主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護法就清楚嗎？您與主上的事情，在下略知一二，教主便不會知道嗎？」

「你想怎樣？」蘇葉並不顯緊張，似乎覺得有趣。

「請護法幫個忙，於你於我，都有好處。」

「您真的要這樣做嗎？」

「為何不？既是他所教導，不妨看一看還會有什麼手段。」蘇葉冷笑。

「你是說……他還活著？」儺頗為疑惑。

蘇葉便嘆了一口氣，她抬頭望向屋頂，露出半截白皙頸項，就像一隻被扼住頸項掙扎的天鵝。

儺的眼神不自覺的暗了暗，他便很利落的低下頭，有些急促道，「可是您這樣離開，教主日後問起怕是不太好交代。」

「你也以為教主很蠢嗎？」蘇葉竟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儺，我一直以為你沒有多餘的感情，比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強很多，怎的？如今也蠢著人雲亦雲？」

「我，屬下……屬下慚愧。」

「不必，有何慚愧之處？你是我的暗衛，還是勸你一聲，一個人的行為越是看不透，就越不能看輕。」蘇葉理好了鬢髮，「不必交代，我與我這徒兒還有些酒沒有喝，日後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且行且珍惜吧。」

蘇葉說的輕且漫不經心，儺努力想要聽清，卻只是覺得莫名其妙，不能聽懂。

「這個叫雲行的不簡單，你不必與他多言，他說什麼都不必在意，至於戲做的好不好，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蘇葉淡然，她柳眉微挑，端的風流美麗。

「是。」儺低頭，忽覺鼻端一陣清冷香風，正詫異間，下頜已被白皙指尖挑起，他斂著眉，不敢抬眼，只是努力鎮定下來，使那顆心鎮定下來，那些話便一字一句傳到耳中去，「你是自小跟著我的暗衛，儺，不要讓我失望。」

那些字句簡單清楚，卻從他耳中到心中，最後終於到了頭腦里，他才如夢初醒一般，鄭之重之將頭磕在地上，「屬下誓死效忠。」

「哼。」

殿中終於安靜下來，安靜了好久，儺慢慢的抬起頭來，深深地看向帷幕後的那張床，透過它，看到更遠的一個人。

他不由得握緊了拳。

沈長風從殿中走出來，仰頭看向滿天星空，這裡的空氣涼的讓人足夠清醒，她自黑色的大袖間抬起手來，那雙手白的有些灰敗，她就這樣慢慢的慢慢的，像是要將某顆星辰握在掌中。

於是好像真的就在掌中了。

周圍什麼人都沒有，寂靜之中唯有周身熠熠星辰，十分安寧。

「少見教主有這樣的閒情逸緻。」身後有清脆調侃的聲音。

她鬆開手，唇角那抹笑意甚至沒來得及收回去，蘇葉便已經站在對面。

「師父此時前來，有何事呢？」沈長風就直愣愣的看過去。

「咦，刃呢？」

「去蓬萊了。」沈長風轉身向殿中走，蘇葉便跟在她身後。

「你倒是不對我隱瞞？」

「沒什麼好瞞的，你來找我，不會只是問他的吧。」

「也許就是呢。」

前邊沈長風的腳步僵了僵，笑道，「那也挺好，前教主那個人，可以死不瞑目了。」

「……你今日心情不錯。」蘇葉撇撇嘴，似乎不以為意，「我是來請你喝酒的，你的雲公子在收買蓮衣教的小丫頭，叫我給他鑽個空子。」

她說完輕輕一躍，就已經坐在屋檐上。

沈長風斜眼看她，月華如練，檐牙高啄，伊人獨坐。

很有些滄海桑田，故地重回的意思。於是她也覺得好笑，負了手輕提足尖，隨之而上。

她枕臂仰躺屋頂，眸中億萬星辰流轉，先前很久很久的時候有人說，那些死去的人都會變作天上的星辰，他們心有牽掛，就在最遠最遠的天上看地下，他們那裡看地下，也是一顆一顆的星辰。

她那樣多變的小姑娘，不定是哪一顆，想必就是正忽閃忽閃不斷的那顆，也不知她在那麼遠的地方能看到自己嗎？

想必是不能的，她又何嘗能想到自己會變成如今這樣呢。

哈哈哈。

「想來還是要多謝師父，我這一身輕功，實在不枉此生。」

「不謝不謝。」蘇葉遞了一壇酒過來，「你真不問問我為何要幫他？」

沈長風飲了一頓，她眼中些許疑惑，全在漫無邊際的星空里，「你為何要幫他？」

「嘖，這樣不上心？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這話，我能知道什麼？師父啊，」沈長風悵然，「我管不了那麼多的，也不大喜歡那些狂妄小孩，他們還小，自以為是的厲害，真的令人厭煩。」

「還不是你收留的？一個不夠，非要湊一對。」

沈長風便微微笑，「對呀，一個確實不夠，要收留還是一對好啊，至少熱鬧。」

「人這一生只會殺人多沒意思，但既然來了雲水，」她忽然轉頭看蘇葉，以戲謔藏住淺淺淡淡的艷羨與長久蒼茫的孤寂。「能同你和先教主就挺好。」

蘇葉看了她好一會兒，低頭去喝酒，她聲音很輕很輕，也不知在疑問誰，「好嗎？」

「好啊，」沈長風長嘆一口氣，「好。」

如何不好呢？

縱然遭世間背棄，還有彼此為之生，為之死。

怎能不教人迷戀呢。

飲酒飲到天邊熹微，蘇葉從恍恍惚惚的夢中漸漸醒來，自嘲著抹去頰邊殘淚，見沈長風且酒且歌，她湊近一點，聽她呢呢喃喃的唱。

她唱，「我亦無所念，我亦無所思，雲天浩蕩，四海茫茫。」

她擊打著那些罐子唱歌，笑得涕泗縱橫。

蘇葉看了她好久，似乎也猶豫了好久，最後她說，「沈長風，你還記得顧子臻嗎？」

沈長風的動作微頓了一頓，然後又如初，她斂了長睫自嘲，「如何不記得呢？我還記得陸文遠呢？」

「那……」長袖下攥緊了拳，蘇葉有些牽強的笑了笑，卻終於還是站起身來，爽朗道，「差不多了，回去瞧瞧你那雲公子事情做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