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望了一眼，少見的咬了咬牙，眸中卻閃出些許不忍。

掌心漸漸鬆了，零零碎碎的瓷片混雜著藥物的粉末，隨著熹微里的風飄散開來。

有何不忍呢？故作仁慈算什麼呢？事到如今，不會後悔。

永遠也不會的。

獨忘的毒是她告訴沈長風的，獨忘真正的解藥，卻再也沒有了。

人心中最可怕的其實是執念。

只是所謂真愛，真的脆弱到只是執念嗎？

還是說，沈長風心中所愛的人，不是顧子臻？

蘇葉覺得自己不應該知道。

背後的大殿堂皇，雲行引儺從白玉雕欄那裡躍下來。

蘇葉站在暗處，看一身夜行衣的雲行與儺打架，能夠在雲水有立足之地的人從來都不簡單，不論是沈長風從鶴樓領回來的雲行還是自己上山來跪在教主殿前的琳棲。

上次的事情儺也已經告訴過自己了。雲行是個聰明人，明知儺不會對自己下狠手，於是努力試探儺的究竟深淺。

果真如沈長風所言，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實在令人看不慣，看不慣的，想讓他吃點苦頭呢。

蘇葉臉上是若有若無的不屑笑意，她看了一眼晦暗天色，緩步走出來，「別來無恙，雲公子。」

黑衣人的動作頓了頓，而後徑自向著蘇葉襲來。蘇葉側身躲開，誰都沒有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莫名得逞神色。

蘇葉抬手，儺便停下來，靜立在一側旁觀。

蘇葉與雲行交手本就毫不費力，不過眾人皆知蘇葉的性格，她說說笑笑，如同貓戲鼠一般，極不認真。

殿中一角有一扇開著的木門，這扇門同牆壁是一樣的顏色，門的機關就是中庭柱子上的龍眼。

這樣奇怪的機關若是真的要靠自己找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不過幸好來之前雲行交代，說就連教主的殿中都沒有盤龍的柱子，這樣一看，便顯得很有些詭異。

琳棲努力小心的貼著牆壁行走，她輕功不是很好，此時便只能借著耳朵聽清楚四面八方隨時可能逼近的圓形巨石。

蘇葉這人果然陰險狡詐，就連自己殿中的密室，都有這樣多隨時可能致死的機關，琳棲一驚，迅速躍起，黑色的暗箭便死死地釘在對面的牆壁上。

她咬著唇，強忍著疼痛與恨意，更加謹慎。

一定要，一定要活著離開。

她在密室深處發現了很多東西，已經匿跡於傳說多年的諸多名貴藥物，還有，不意間打開的暗格中猙獰的天罡令牌。

滅了整個蓮衣教的，殺了她父母以及諸位師兄弟的，雲水的左護法，蘇葉。

密室的角落裡有燃燒未盡的信條，上面隱隱約約看到的字，是滄海。

江湖人稱神醫谷有醫仙，雲水魔教有鬼醫。

為一味藥材要殺這樣多的人，鬼醫之名，名不虛傳。

那一瞬間說不清楚是什麼樣的感覺，那些九死一生闖進來流的血，此刻只能感覺酣暢淋漓。

殺了她。

她想，一定要殺了她。

汗水自額邊鬢髮滴落下來，她在家中一向嬌生慣養，從未有過如今這樣的狼狽時候，卻也從來沒有一刻如眼下恨意這樣昭然清楚。

雲行從來不是蘇葉的對手，蘇葉如同未知年歲的妖孽，時間越久越嗜血，眼角的血紅漸深，唇畔惡劣的笑意就越猙獰，那身夜行衣在她面前如同跳梁的小丑。

可也幸虧是雲行，她還不至於立時殺死他。

琳棲咬著牙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密室那邊機關重重，九死一生之後也對雲行有所恨意，可是到了眼前，才一瞬間明白雲行的苦心。

她看不清他身上有多少傷口，只是晦暗中他被重重的摔出去的那一刻，骨骼碎裂的聲音很清晰很清晰的傳到她的耳朵里。

不由自主的向前邁了一步。

爹娘言傳身教，都是江湖兒女義字當頭，見死不救見死不救……

可是，家仇未報，雲行所言，只一個儺他們就沒有辦法應付，就算自己此時前去，也定然死路一條……

……

眼下也只能去找教主了。

就算前邊諸多算計都要功虧一簣，但只要不想讓雲行死在這裡。不要死啊，他們還有各自要做的事情。

教主的眼神極冷極冷，她眼中閃過的那一瞬間的怒氣彷彿要將琳棲焚燒殆盡，琳棲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但是沒有低頭，也沒有移開視線。

她只是重重的跪在地上，「屬下甘願受罰，但求教主出面阻擋。」

沈長風起身冷笑，黑袍掠過，風裡只留下輕蔑與不屑。沈長風說，「你不配。」

血從指尖蔓延出來，她狠狠握著傷口，低著頭藏住眸中滿滿的恨意與自責。

蘇葉嬌美一笑，抬手極緩極慢抹去濺在唇畔的血漬，端的萬種風情。

她邁步而前，袖中銀光晃目，正是雲行常見的那一柄彎刀，「沒意思了，教主沒有來，若有下輩子，不要這麼狂妄了。」

刀落下來的那一刻雲行沒有閉眼，他甚至還笑了一笑，癲狂且瘋魔。

然而這利器還沒有落下來，半空中有極快的黑色身影掠過，他甚至沒來得及掩飾臉上的驚喜。

那雙袖帶著令人安心的特有香氣，抱著他也似乎是拎著他，落到一側去，動作輕慢緩和，一點都不像是教主的風格。

「這是我的人。」教主漠然的眼沒有分給雲行一點，全都注目到左護法臉上，卻也只是漠然。

「教主是要護短了？」蘇葉氣急反笑，彎刀重新在手中飛快的轉起來，幾乎如她的主人一樣暴躁，身後的儺低著頭，身側的劍已出鞘。

雲行幾乎沒有見過儺的劍出鞘的時候，教主的實力又究竟在哪裡呢？他低眸，眼中是理智的探究，心中是莫名的怒氣，卻被什麼壓抑著，自欺欺人一樣不願表露出一絲一毫。

「不是。」教主道。

「哦？」蘇葉依舊笑，刀轉的慢下來，她眼角血色漸漸退下去，似乎十分好奇。

「人是護法送的，我知道。你們串通一氣，我也知道。但我收下了，就不勞護法上心。」

「沈長風？」蘇葉皺眉，「他如此明闖我殿，想必同夥已經得逞，我焉能這樣放過他？」

「不如你叫他告知我同夥究竟是誰，有何目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放他一馬。」

雲行嘴角微動，卻瞥見石後衣角，正好，一箭雙鵰，他胡亂抹去唇畔血漬，藏住一抹不為人察覺的笑意，挑眉卻是義憤填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於是沈長風瞥了他一眼，這一眼裡全是不屑與諷刺，雲行心中有鬼，強忍著撐住了底氣。

卻聽見教主冷笑，「故作坦蕩，」教主說，「時隔多年，你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