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離開南國的那一天，就只有仇恨了。

萬箭破空而來，如夏日驟然的豪雨，如嚴冬凜冽的風雪，我攥緊袖中早就備好的月季木簪，覺得從未有過的輕鬆。

我出生於南國，家中並僕從女婢共百餘人。我父親大概算個獵戶，他有一身十分厲害的功夫，我與兄長自幼跟著他學武，父親常誇他聰明，很有武學的天賦。

我很羨慕兄長，更濡慕父親。

母親有時候笑我，說我許是個文人，我其實不大喜歡當文人，因我愛看的書都是些江湖俠客，紅顏英雄。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我一度覺得父親就是那樣的人。

阿莫兩歲生辰的那一年，我自己偷偷跑到後山，想為他打一隻狐狸。阿莫是我兄長的孩子，家中人常常調侃他同我生的像。

可他還那麼小，牙都沒有長齊，我才不信呢。

在山中遇了大雪，道路太滑，我摔了一跤扭傷了腳，那小狐狸驚慌失措，跌跌撞撞的跑了。

我覺得十分挫敗，又怕回去被嘲笑，幹脆拖拖延延在山洞裡呆到了日暮時分。

雪停了，殘陽如血。

瑰麗的令我此生的每一場夢都極盡驚駭。

家門口站著一個女子，這女子著勁裝，北風裡她黑色的披風颯颯作響。她背對著高大的房門，微微仰著頭，面龐蒼涼淡漠。

有人走出來，那個人劍刃上還淌著血，他跪下，聲線冷的像冰雪，他說，「護法，屬下已經查探過，無一活口。」

全身的氣血一下子湧上心頭，可我剛要衝出去，有什麼東西猛然迎空砸過來，腳下一軟，回神時臉頰骨骼生痛，我抬眼，正好對上那女子的眼。

可她卻似沒有看見我，嘴唇開合，依舊淡漠，彷彿殺人一族不留活口再正常不過，她說，「好。」

我掙扎著爬進家中，血的腥氣彌散在鼻端幾乎令人作嘔，北風一陣一陣的吹，嗚嗚咽咽，我努力的忍住那顆幾欲崩潰的心，看見了我慘死的爹娘。

撕心裂肺的疼痛令我幾乎喘不過氣，我仰頭大口喘息。他們說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我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可是那些眼淚似乎根本流不夠，停不住。

忽然有嬰孩的啼哭聲尖銳的動聽的傳入我的耳膜中，我已經忘記了彼時是什麼心境，只是記得十分小心，十分害怕，十分僥倖。

櫃中藏著我兩歲的小侄，他身上很燙，又似乎餓極，啼哭不止。我割破了手指，他才終於慢慢安靜下來。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來的，我想著他發了熱，許是要多幾床被子才好些，又想著要多喝些水，便去了廚房。

回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滔天火勢，猙獰的要將一切吞噬，恍恍惚惚中我聽見了阿莫的啼哭，屋樑門框噼里啪啦的掉下來，喉中的腥甜直直衝向頭腦，眼前俱是一黑。

我這一生，大概在那個時候就死了。

我那一家百餘口人，曾給餓漢施粥，借遊子旅居，他們無辜且良善，他們在一日之間，被莫名其妙的殘忍殺害。

他們心懷諾大冤屈，此後我苟活於世的每一天，都是他們為我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