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行面上有一瞬間的窘迫，但他總是能夠極快的調整過來，又是一臉不知所以。

那表情恰到好處，他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卻讓人仿如真的感同身受了他所要說的。

他要說他不知道，他要說教主莫名其妙。卻又如同縱容――無所謂吧，我自知沒有此事，但你們想如何，便如何吧。

蘇葉先笑起來，蘇葉的笑聲很甜美，她可以展顏在任何場面，代表任何感情。沒有人能從中看出殺氣，或是真的開心。

蘇葉終於收了刀，她轉身向殿中走，「既然教主開心，那就這樣吧。」

儺不說話，只跟在她身後。

沈長風無甚表情的目送她遠去，然後她揮一揮黑色的衣袍，掠地而起。

似乎此地重傷的人與這世上任何一個人一樣，與她無關緊要。又似乎剛才說的那些話，匆忙趕來的那個人不是她。

雲行有些愣神，愣神之餘只覺得從未有過的，一股鑽心的痛癢難受。

他的眼直愣愣的看向飄然空中的教主，沾滿了血的手卻狠狠抵在地上。

這樣靜了片刻，他終於低下頭，努力的想要將身子撐起來，也就是此時才感覺到那些傷口撕裂一樣的疼痛，方起來一點，便又重重的跌下去，如此往複，一而再而三而四。

那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就變成了淚，與滿臉的血混在一起，誰也分不清誰。

憑什麼呢？不過是晚來一步。

可也不過是，為了仇恨。

「你……」身後的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從第一面見到雲行，她便覺他深不可測。

裝著玩世不恭的少年模樣，腹內全是陰暗狡詐。

可是，他竟然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狼狽到，她在他身後站了這樣久，糾結了這樣久，幾乎要忽略了他蛇蠍一般陰毒宛轉的心腸。

「你究竟是為了什麼？」那聲音有些刻意抑制的戰慄。

為名為利，還是同自己一樣，為了仇恨或是為了愛意，能來這樣的地方受這樣的苦楚？

雲行掙扎著站起來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似乎他剛才是真的忘了身後還有這樣一個人。他單膝還跪在地上，眼中卻是難得的冷眼恨意，緩聲，「不必你管，滾。」

「你！」琳棲險些怒喝出來，她嬌生慣養自小驕縱，自小就是這樣，而後被滅族之變硬生生的一刀砍了，卻又在這個人面前，莫名其妙一樣的表現出來。

琳棲覺得有點心虛。

她嘆了一口氣，很輕很輕的，對自己無可奈何一般。

她去攙扶他，手剛剛扶上他的臂，便被他有些暴戾的推開，雲行似乎撐著最後一口氣咬牙切齒，他說，「不要碰我。」

那些血濡濕了衣服，隨著他的拖動在地上劃出有些猙獰的殘痕，像誰拿著蘸滿了墨的筆，重重的壓在宣紙上寫出的筆劃。

千鈞之力，如怒不可停遏，如愛不能抑止，如恨，五臟俱焚，不露形容。

琳棲不知如何才好，她少見的真的手足無措起來，想了好久，終於想出些勸人的話，「她其實很在意你的，我方才……」

她沒有說完，也似乎只是還沒有組織好更簡練的，不過於彆扭的語言，雲行已經歪了身子，昏死過去。

她輕功不好，也受了傷，雖有教主賜藥，終究沒有痊癒。此時又撐著一個男子，跌跌撞撞的，連路都走不大好。

「如何？你滿意了？」

蘇葉不知什麼時候上來的，她語氣裡帶著調侃與幸災樂禍，慢悠悠坐到沈長風身旁去。

「嗯。」沈長風只是看殿下空曠地面上那兩個相互扶持的身影。

蘇葉冷哼一聲，「早知道你不喜歡那小子，我方才就應當將他千刀萬剮了。小小年紀，為籠絡人心算計到本護法頭上，黑心的很吶。」

她嘖嘖自言，不知要說給誰聽。

「弄髒了你的刀，你捨得？」沈長風目光未動。

蘇葉便悻悻。「嘖，好徒兒，你太懂為師了，為師日後怎麼要面子啊。」

「喜歡，是什麼呢？」

「嗯？你說什麼？」蘇葉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印象中沈長風不像是會問出這種問題的人，她覺得有趣，對方卻已經換了話題，「他這性子，與從前相比，著實難看了很多。」

蘇葉便安靜下來，隨沈長風的目光去看遠遠的下邊的那兩個人，他們走的難看，一兩步便摔一摔，然後那姑娘就爬起來，罵罵咧咧著，再去攙扶。

蘇葉笑了笑，「你說的對。」

「什麼？」

「兩個人好，同我與先教主，很好。」她眼中隱現些若有若無的溫和，與漫天純潔星光交相輝映。

年年歲歲花相似。

歲歲年年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