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裡待久了，反而適應不了光。

恩諾獃獃地坐在床頭，他的手掌捧著麗塔寫給他的信，裡面還有克勞迪婭的照片，心頭竟產生幾分陌生感。

火紅的長裙拂掉了蒙在他眼眸上的灰塵，天邊紅色頭髮的男人在朝他微笑，男人掀起裙角跳起了華爾茲。恩諾的瞳孔顫動了下，才發覺已經到日落了。而那如愛般熱烈的長裙，只是透著太陽，在空中無所依靠的窗簾。

恩諾沒說什麼，只是長長地嘆出口氣。

「抱歉，我想問下，我的妻子去哪了？」

醫生搖了搖頭，但他給了恩諾一張白紙：「如果您想念奧爾堡上校的話，可以給她寫信，有人會幫您送過去。」

醫生似乎很忙，馬上就離開了。恩諾感到好笑，對方連筆都沒有留給他。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沒有人幫他開燈，恩諾細細地傾聽自己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聲。

勇氣、智慧、仁愛。

有抹亮光躍進了他的眼睛，恩諾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是那張白紙在發光。

米卡·馮·布朗邦特

他一下子瞟到了那串詞彙，猛然將紙抽進自己的懷裡。恩諾藏在被子里，恨不得把這微弱的光揉進自己的心房。

親愛的恩諾：

我本以為我們能早點見面的，沒想到我在路途中被抓住充當士兵。那是我第一次經歷真正的戰爭，或許神是站在我這邊的，子彈只是劃破了我的臉頰。但由於我附近埋著地雷，爆炸時可能損傷了我的腦神經，所以我現在總是忘記事情。不過你放心，我的左臂就著傷疤刻著你的名字，背上刺的是我家族的姓氏。

草必枯幹，花必凋謝，總有東西是永恆的。安好，勿念。

米卡·馮·布朗邦特

「您好，剛剛看到您沒吃什麼，您需要宵夜嗎？」還未等恩諾回神，對方就把餐車推了進來，「柯尼斯先生，您這樣身體可好不起來。」

對方冰涼的手伸進了恩諾的被子里，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恩諾把紙塞到枕頭下，整具身體被拉了出來，他抬起濕漉漉的眸子，卻對上一雙灰色的眼睛。

米卡豎起手指，做出了「噓」的動作。

「您這樣子，我怎麼會放心。」米卡隔著嘴上那層輕薄的紗布，吻了恩諾的額頭。

恩諾卻不願放開他，他的手指觸碰到了米卡手臂上的丘陵。他順著溝壑，慢慢地劃到盡頭，稍稍用力，有液體滲入了他的指甲。

「柯尼斯先生，就是因為您的朋友和伴侶不在你身邊，您才要學會照顧好自己。」

「他們很快會來接您的，相信我。」

米卡坐在恩諾床邊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恩諾把食物吃完。當刀叉放下的瞬間，他毫無留戀地起身，利落地收拾餐盤。

他在拉開門的時候，朝恩諾揮了揮手，張開嘴唇，無聲地倒了句：珍重。

「哥，霍芬那邊來電報了，我們的傳單要快點印好。」索菲挽起自己綉了蕾絲的袖子，拿著扳手搗鼓機器，「該死，機器好像丟了幾個螺絲。哥，你找找地上有沒有螺絲。」

索菲的聲音就如頭頂掛的灰塵吊子，輕飄飄的。哈登趴在地上，白色的裡衣沒過多久就變成了灰濛蒙的顏色。他的心靜不下來，雙掌胡亂摸索，不知不覺中被刺出了血，他仔細一瞧，螺絲是深紅色的，早就生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