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之內光線暗沉，心中憤懣鬱結許多時日，不知不覺中倒也昏沉睡了過去。

悠悠長夢，許是清醒時想起了母親，夢中就真的回了一趟甘華宮——他長大的地方，也是和奚詰一起生活數百年的地方。

夢裡的甘華宮，一切如舊。

不知「物是人非」是否是一種太過殘忍的緬懷，翠樓朱閣一切未變，連養在院中的幾隻仙鶴都是那副終日飽暖的閑散模樣。他站在院中凝望，只覺自己滿面蒼惶，一身狼狽。

……真靜啊，靜悄悄的甘華宮，連風都歇了，耳邊一陣環佩輕響，他的手腕已經被從內室奔出的人攥緊在手中。

他看不清那人的嘴臉，看不清那人的衣飾，只隱約從心底里生了懼怕之情。

那人蒼色衣衫，寬大的袖袍昭示著尊貴與穩重，比他高出不少的健壯身體……既像奚詰，又像自己年少時的父親。

可無論是誰，都是讓他此時恨不得逃的遠遠兒的人。

「過來！」

那人力道之大，根本不容掙扎，他嚇的失了聲，身子往後縮著搖頭，不知不覺眼淚淌到了腮邊，濡濕素白的衣領。

恍惚間突然想起，父親早已不在，屍身都消散在了攜穹殿里，那麼眼前之人便是奚詰麼？這麼想著，籠罩著人面目的霧似乎散了，深邃的冷目藏在無限心事，水波不驚的眸子自他臉上掃過，翎箜被他看的打了個寒戰，哪怕知道自己是在夢中，可頭腦就是不能有片刻的清醒。

「要走？你別怕，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奚詰溫潤的笑著，可說出的話讓人如坐針氈，手上用力毫不鬆懈，把翎箜白皙的手腕攥的發白，細微的幾聲聲響，在這空蕩盪靜悄悄的地方格外明顯，像在白紙上投下吸飽墨汁的狼毫，沒規則的墨痕打亂了一切，聚集的墨汁滲透紙張——鋪天蓋地的黑色湧來，如潮似海，蔓延成接天一片，胸中悶痛著喘不上氣來，手腳綿軟而無力，漸漸被漆黑的海水淹沒，在滅頂的壓抑中忍受著無人能感同身受的絕望。

若是世上再沒了他，一切倒好，除卻一世的可笑荒唐。

又或許這是他最好的歸宿和幸運，不可名狀的悲哀伴隨著一生的始終，自始至終他不過是一場悲哀的延續。

涌到胸口的潮水暴漲，死死抓著他的人鬆開了手，從水中躍到甘華宮高高的屋頂上，面容又看不清了，只隱隱覺得他亦是有些悲戚之情，他就高高站著，冷冽而肅穆，彷彿真的看不到將被淹死無力掙扎的人。

彷彿一樁大的心事落了定，驟然生了安然赴死的勇氣，天蒼地茫，天地悠悠，一身於世無處安置，避世偷生尚且艱難……

翎箜眼見著黑色蔓延到自己脖頸、下頜、雙唇…最終那抹暗色極近眼底，他仰頭輕嘆，任由自己昏沉的倒下……

唇齒間一陣苦澀，墨色的汁水嗆了進去，他猛烈的咳嗽著，一線柔光撕裂黑暗昏沉的天地，下頜一陣酸麻的錐痛傳來，他下意識想睜開眼，可費儘力氣也只將眼皮掀開了一條縫。

寬闊整潔的屋子流光溢彩，一列仙娥恭順的侍立床邊，翎箜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牢籠，身下是柔軟舒適的大床。

而床邊，一個男人端著玉碗，見他醒來一抬手將碗中的藥汁潑在地上，看向翎箜時滿臉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