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站在峰頂遠眺，紅衣如火，黑衣如墨。

「你可想好了？非去不可？」蘇葉問。

沈長風微眯著眼，「算來也很久沒有離開過，眼看著日子就要到頭，去上一趟，也好了些事情，斷個念想。」

莫使來生如今生。

她想，她所希望應該只是這樣。

蘇葉啟唇，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摸了摸鼻樑，自欺欺人一樣的掩飾尷尬。

「我此去，教中的事情不需太上心，我知道你對這些本就沒有興趣，我也沒有，所以你不必費心替我管著。」沈長風說著，不知道忽然想起什麼，面上便掛了一抹淡笑。「年輕人的天下，要交給年輕人自己去決定。」

山頂有微風，沈長風伸展開手臂，她閉著眼睛微笑，就像是自深深閨閣中的，單純可愛，美麗天真的小姑娘，像她從來也沒有像過，像她永遠都不可能是的樣子。

就像負重的鳥雀臨終前的解脫。

不知道為什麼，蘇葉越看越覺得心煩，她便很幹脆的低頭，也笑起來，調侃一樣，「那你可告知了你那位雲公子？」

「算吧。」沈長風笑道，「師父，說實話，我從前羨慕你，如今也羨慕那小姑娘。」

「羨慕她什麼？螻蟻的無能為力嗎？」蘇葉一臉不屑，「蓮衣教已全教覆滅，且不說不是我們做的，若不是你擋著，我早殺了她。」

沈長風只是笑，她自知陸文遠該是怎樣的好少年。

一個人小的時候能夠驕縱過活，遭逢劫難，也能有人真心相伴，真的很羨慕。

「主上。」樹影微動，儺已經跪在地上，他低著頭，似乎因為沈長風在，那些焦急著想說的話便不知要不要開口。

沈長風看了他一眼，再與蘇葉對視。

「嘖，事情找上來了，我便走了，你記著，若你不能定期與我聯絡，我最多等一日，屆時不要怪我殺你了的雲公子，再去找蓬萊閣的麻煩。」

她似乎在開玩笑，又似乎很認真，「壞了我的好事，雖然武林盟主我是決計打不過的，但蓬萊閣主也算勉強能平息些怒火。」

沈長風依舊不語，只是笑著點頭，目送她故作張牙舞爪一樣離開。

「師父。」她忽然叫住她。

蘇葉詫異的回頭，看見那個人很純粹的笑，那笑容不算好看，但也沒有夾雜一絲一毫奇怪的神情。

沈長風說，「沒事，我就是想叫叫你。」

蘇葉沒有說話，兩個人對視了很久，蘇葉道，「沈長風，你知道，我說得出來的話，都做的出來。」

「她去了哪裡？」　雲行還躺在床上。

他心裡隱隱的藏著些莫名的期待，雖然自己也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他自幼年就受很多的傷，疼痛使他能夠很清楚的察覺到自己依舊活著，令人清醒又滿足。

他早就習慣了，所以被安排了這樣的任務，站在那裡被那些人拿著一支一支羽箭刺出傷口，在手上紋出裂痕的時候，他也不覺得怎樣。

直到琳棲站在他面前，少女帶著連自己都沒能察覺的憤憤轉述教主的言辭。

他忽然痛恨自己的重傷。

琳棲的確聰慧，而可以完全利用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於她的聰慧。

在於她的驕縱。

他見過很多人，兵書里說攻心為上。一個人的力量或許並不在於是否修有神功，而在於能否發現別人拚命掩藏的弱點。他自幼年便鍛鍊出這樣的本事。

少女說了好久，終於停下來，看著床上躺著的，似乎早就心不在焉出神的人時那些氣憤一下子升騰到極致，又一下子全變成了沮喪，她呼出一口氣，卻只能頹廢一樣自懷中取出檀木的盒子，「她臨走時叫我給你的。」

說完立即察覺到不對，然而還沒來得及找出理由掩飾，那人已經察覺到，雲行皺眉，「教主去了哪裡？」

琳棲不知道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感覺，是著急，是慌亂？

還是賭氣？

她慌忙忙扎手一樣將那盒子扔到床上去，「我走了，你便好好養著吧。」

「她去了哪裡？」他抑制不住的提升了音量，卻只有少女倉皇離去的背影。

滿心的憤怒變成了無力感，他恨恨的將纏滿紗布的手砸向牆壁，自虐一樣看崩裂的傷口一點點沁出鮮血。

那木盒隱隱有香，就像教主身上常常攜帶的氣息。還沒來得及思考，他已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卻也不是她。

盒子裡面只有一支簪，雕刻一朵半開月季。

他以前不識月季。也一直奇怪教主黑髮如瀑，卻少有飾物，可後來再細想，其實最初的時候，教主與他見面，便常常戴著這樣一種花的木簪子。

他知道她一直固執的認定自己是那個未曾謀面的小叔叔，他知道，他來的時候打定的就是這樣的主意。

眼前再看著這樣的木簪子，一瞬間就全都明白了。

就像一直掩耳盜鈴，有一天被人強拉著告知真相，終於騙不了自己了，終於不用再騙自己了。

那些累積了許久的情感得以浩浩湯湯，再也不需要抑制，再也抑制不住。

很輕鬆，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