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雀的叫聲越發明快，林間花木鬱郁繁盛，沈長風慢下步子，覺得身心前所未有的輕快。

抬眼只有層疊的雲霧，藏住連綿的峰巒，

這裡渺無人煙，其實最似蓬萊。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方向，林帆是這樣，蘇葉是這樣。

她自己也應該是這樣。

微風輕起，她深深吸了一口山中格外清新的空氣，微仰著頭笑了。

自重新來了雲水，用了那樣多的檀障，她便常常做夢。閑來無事的時候查看過教中典籍，時而也聽市井誰人講些雲水的秘辛。

那些聽來的不夠完美或者完美的近似編纂的故事裡都有同一個地方。

叫做虛渺峰。

虛渺峰，似有若無，應無卻有，峰在虛渺中。她計算了很久，終於從一點一點的蛛絲馬跡中推斷出這座山峰出現的今時今日。

雲水傳說中的聖地，以萬丈霞光封印著一開始的秘密。市井傳奇里的禁域，溫善寡言的某位護法曾在此以髮妻之命換來教主之位。

也許還藏著天生魔體的她一夜復一夜的，不為人知的夢。

當年，南離的長春峰下，她一心求死，卻被蘇葉所救，蘇葉說，你活著，我幫你救陸文遠。

她覺得嘲諷，她問她，只是活著嗎？

蘇葉的視線未動，堅定的像在努力強迫自己堅定，蘇葉說，「活著，幫我救活一個人。」

「你是鬼醫，尚且不能救他，我又何德何能？」

本是調侃諷刺，說出來，自己反倒明白了――鬼醫用藥大膽肆虐，難說天生魔體不能入藥。

那時有點失落，又有點難受，似乎怎樣都不至於哭，可她還是哭了。

她死死的咬著唇，抵著膝蓋，哭的無聲無息。也許是過了很久，抬起眼睛來，已經腫得看不大清楚，朦朦朧朧的虛影里，還知道自欺著強作歡顏，沈長風說，「我答應你，但不要再讓他記得那些事情。」

有的時候忘記真的是一種福祉。

不過往事種種，終究還是過去了，有時候回憶起來，不痛不癢，倒像是已經隔了很久很久很久。

如果不是那些夢，也許她會這樣糊糊塗塗的過下去，等蘇葉說的那個時機到了，再糊糊塗塗的赴死。

其實生死這件事情，於她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為了陸文遠活著嗎，也不是這樣，不過是，如果恰好能救那少年一命，也不枉他費盡心思的欺瞞。

也算贖罪。

想一想，生來便是君子劍的宿命，自幼年被譽為神童，長大一些就做了武林盟主，他一生何其風光，何其坦蕩磊落。

與這樣在無盡的深淵中掙扎著不想亡溺的自己，何止天壤之別呢。

痴心妄想，大概就是這樣說的。

她一直努力的避免去想那些讓人難受得讓人後悔的讓人羞愧自慚的事情。

很好笑，以前有好多的話想要說給別人聽，可是因為沒人願意聽，時間久了，便不說了。而今卻是，有很多人願意聽自己說話，反倒沒什麼可說的了。

以前有一闋詞，詞說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天涼好個秋。

是的，前半生縱然懵懂，苟活的時日長久一些，又不想如行屍走肉一般，心中糾葛彆扭，想去看看故事的真相。

想去看看，一出生便陷入了這樣諾大的陰謀，究竟是事在人為，還是原先早有註定。

往上再約幾百米，很明顯的走入霧氣里，等到能看清周圍景物的時候，便只有漫天風雪了。

來路茫茫，去途未知。

她在這樣渺無人煙的地方訕訕地笑了。

再走些許，遠處的天幕陰沉下來，呼啦啦的風越來越厲害，她輕功絕妙，本就憑藉靈巧取勝，自然無與倫比的力量之下，也只有乞求自然的庇佑。

似乎就是這樣的入口，這樣的方式。躲在巨石後的山洞裡看見瑩瑩火光的時候，沈長風這樣想。

外邊的風暴似乎停下來了，沈長風謹慎的向里探看，而後鬆了松袖子，手中握了一柄短劍。

那柄劍花紋繁複，雕金鑲玉。

蘇葉所贈，出自雲水頗有名氣的鐵匠顧無信之手，名字是沈長風自己起的，叫做螭，彼時蘇葉撫了撫殿中盤龍柱，覺得很滿意。

螭吻是蛟龍，短劍也不算鋒利，取其柔韌，蘇葉說，與沈長風的武功相比，錦上添花。

沈長風笑了笑沒說話，想必與蘇葉的武功更為匹配――相得益彰。

再向裡面走，便越發覺得洞中安靜的詭異，她步子本就輕靈，可若是武藝高強之人，細細聽著，足尖起時，還是有些極細微的聲響。

那些聲響與呼吸一併，隨著空氣波動，起起伏伏。

其實沈長風隱約能猜出來這洞里倘若有人會是誰。

虛渺峰幾十年才會打開一次，這裡倘若有人，不是幾十年前來就沒有離開，定然是還有別的出路。

正這樣想著，忽然洞里傳來一聲類似於動物的低吼，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詫異著剛剛變了神色，巨大的滾石已經出現在視線中，以很快的速度迎面而來。

洞中地方狹窄，幾乎避無可避，想要跑到洞外也是絕對沒有可能的。

然而就在點石火光之間，沈長風用盡通身力氣揮掌砸向牆面。那牆是實實在在的一整塊玄鐵巨石，幾乎與山體相連，她來的時候已經察覺到，此時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思。

牆卻真的被炸塌下一些碎石，勉強夠她棲身。

巨石從面前滾開，地上的碎石全部成為齏粉。背後鋒利跌宕的石面將她的後背劃傷，她感受著已經很久沒有過的身體表面的痛楚，鬆了一口氣。

久來不曾試煉，如今看，檀障之毒，也果真是有些用處的。

然而還沒有回過神，又有第二塊滾石朝這邊奔來，躲著固然不會有事，可是這樣一直躲下去，也決計不應該是如今的沈長風的作為。

第二塊巨石剛剛滾開，她立馬迎出來，她唇畔噙一抹極其惡劣的，瘋狂的笑意，朝著洞內飛奔而去，然後狠狠揮手。與第三塊巨石相接的時候，臂膀的骨骼咔咔作響，疼痛直直的撞進五臟六腑，體內像是燃起了火，那些力量洶湧而出，自肺腑，自掌心。

她嘶吼著，巨石應聲而碎，如此復行。

她獰笑著，唇畔血跡蜿蜒而下，眸中已然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