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來呢？」

「後來？」

年婆婆喝下最後一口茶，惋惜道：

「這孩子福薄，一生下來就沒了娘親。有人存心要陷害縣丞大人，把安府小妾生了個妖怪的事散布到朝中去……」

雲馭忽閃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專心聽故事。

「老身看不得那些，趁夜裡抱著孩子逃到城外山林躲了起來。後來朝中的事一點點被壓下去。縣丞大人卷進各派爭鬥無法自保，家裡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就此零落，誰也見不著了……」

兩輩子都這麼可憐。雲馭心下一暗，繼續追問：

「那您是如何來到京城的？」

「老身……」

老婦人陷入回憶，眉眼間還有點年輕時的風韻，她轉身緩緩道：

「妖怪也不儘是敗類。老身守著這孩子破殼，帶著他長大，當做親生兒子來養。最看不得他受委屈。清桐坊坊主膝下無子，老身就藉此機會投奔京城，後來這坊里人走茶涼，老坊主把自己的家業留給了安公子。老身也就在這裡長住。到如今，是第二十年了。」

雲馭這才從椅子上跳下來，朝她拱了拱手行了個大禮：

「多謝婆婆救命之恩。」

「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實不相瞞。」

他感慨萬千，坐回椅子上去：

「這孩子的確是妖族出身。但他看著和普通人一般無二，沒有害人的心思。在下一定把這個秘密藏得死死的，也希望婆婆——」

雲馭的瞳孔從淺棕色逐漸變為深黑。老婦人恍恍惚惚看到了一隻叫不出名字的怪物，像一頭額中長著獨眼的氂牛。

雲馭也不知道自己確切屬於什麼，妖族，仙界，魔族還是人間，他現在只是個貶下凡間的仙君，是安成灝的師兄，除此之外什麼身份都沒必要。

「還望婆婆，也替我好好保守秘密。」

按照安成灝的習慣，到了夜裡戌時他會獨自前往後院小亭里彈奏新譜的曲子。因為傷寒未愈，這一晚他服了藥就早早躺下，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裹上外衫抱起琴，躲開婢女又去了那裡。

夜裡的風比以往更冷，他暈乎乎的把手放在弦上，撥出一個音，琴弦被另一隻手按住。

「怎麼又是你？」

雲馭笑眯眯的站著，把手裡的布包放在石桌上，坐在一旁示意他繼續。

這一曲彈得格外快，也格外艱難。欣賞完曲子，雲馭連連稱讚道：

「不愧是我師弟。」

「……」

琴音斷在這裡，安成灝閉上眼睛沒說什麼。髮尾隨風而擺，泛起淡淡光暈。

幾縷髮絲蓋在他眼睛上，逐漸化為羽毛，他沉默良久，雙眼眼尾現出奇怪的紋路來。

那是青鸞鳥才有的印記。

「彈得不錯，可惜太急了，少了幾分柔和，平白無故多出些別的意味來。」

「你到底想說什麼？」

安成灝睜眼的一瞬間，恢復到普通人的模樣。雲馭把東西朝他手裡推了推：

「我不會趕你走，也不會趕年婆婆走。這裡所有人都可以按照以前的規矩來。只要你幫我個忙。」

「你……」

安成灝扶著頭，腦海里閃過幾個零碎的畫面，旋即消失不見。

「你威脅我？」

「我可沒有那個意思。」

雲馭甩開扇子，在他面前掃過一陣風。頭痛感隨之消散。

「明天起你就不用再服藥了。畢竟是個神仙，總擺出一副病殃殃的樣子，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