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說的那樣，安成灝一大早就神清氣爽爬了起來，洗漱好站在院子里，把紙筆鋪到樹下的石桌上。

雲馭捧著果盤路過，站在他身後細細觀察，發現這小子在寫樂譜，於是明知故問：

「寫什麼呢？」

身後突然冒出個人，安成灝手一抖，墨跡甩到了自己剛剛寫好的幾個字上。他握了握拳頭，低聲道：

「與你無關。」

「脾氣不小啊？」

雲馭總算體會到了當初師弟給自己搗亂添麻煩的感覺，惡作劇似的在他身邊繞來繞去，故意對著譜子指指點點。安成灝終於忍不住，把筆朝硯台上一放，恪守自己文人謙遜恭敬的本分：

「道長若是再胡鬧，這笛子小生就不管了。」

「別別別。」

他朝自己嘴裡塞了個小籠包，又在桌上放了一整盤包子和一碗粥，一邊嚼一邊含糊著說：

「這事兒還得仰仗您。我出去一趟，需要我帶什麼回來嗎？」

「……不需要。」

安成灝不堪其擾，抱起筆墨紙硯回房。雲馭樂顛顛兒的跟上去，「啪」的一聲，鼻子和門來了個親密接觸。

「嘿，臭小子你是不是……」

他默默豎起中指，決定不跟年紀小的計較，轉身攏攏衣襟出了大門。

過去尋找師弟這些年裡，他騎馬去過塞北，爬過雪山，入西域下江南，也坐船去過東瀛，京城還是第一次來。

雲馭還是那副神棍打扮，拿著招牌邊走邊搖鈴。路過胭脂鋪子就去瞧兩眼，買幾盒；路過首飾攤就買兩根簪子包好，揣進懷裡；路過賭場，老闆瞧他一副窮酸樣，剛開始不屑一顧，後來眼睜睜看著這道士贏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幹脆把人攆了出去。

成功躲開打手的追殺，雲馭喘著氣躲到了一處小巷子里，感慨世事多艱。

到人間來明明是做正經事，自己兜兜轉轉，怎麼就朝著奇怪的方向飛奔且一去不回了。

有琴聲？

想起之前回雲牢山上一無所獲，什麼也沒查到，他決定先自己找找方法。機緣巧合這事誰也說不清，萬一碰上了是幸運，碰不上就儘力而為。

還是那張花紅柳綠的招牌，還是那股刺鼻的脂粉香。樓上隱隱約約傳來無法形容的聲音，雲馭覺得自己這幅樣子去青樓不太好，況且自己還是個怕女人的主。

他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天庭里有些同僚總是沉迷美色難以自拔，一而再再而三下凡，樂此不疲，甚至還有幾個因此丟了官職和性命。

一縷幽香鑽進鼻孔，雲馭不由得順著味道朝樓上多瞧了兩眼，警覺性佔了上風，他立刻藏進暗處，把手裡的雜物一放。

再次走出小巷，雲馭換成了那身富家公子的皮，前腳剛踏進大門，後腳還在門外，身邊就有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粘上來，抱著胳膊不撒手，一口一個小相公，聲音又軟又媚，叫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去去去。」

那女人見他氣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少爺來尋歡作樂，於是笑著迎上來：

「公子是新面孔啊，可是看上了我們閣里哪位姑娘？儘管跟媽媽我說。」

「咳。」

雲馭在懷裡掏了半天，摸出一塊分量可觀的銀子，塞到她手裡：

「勞煩媽媽了，在下聽到樓上有琴聲……」

「您是說那個沈公子？」

女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還是笑盈盈的帶著他朝樓上去，邊走邊嘮叨：

「公子可算是來對了地方。我們這兒只有您想不到，沒有瞧不上眼的。沈公子是這棲煙閣獨一枝，清倌一個。胥城內外任您挑，就沒有比他彈琴彈得更好的……」

掏了掏耳朵，雲馭默默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隨口補上一句：

「不知道和那個清桐坊的安公子比，誰更勝一籌？」

「這話您可別當著沈公子的面說。」

女人說著上了樓，拐過幾個彎，敲了敲某間房的房門：

「沈公子，沈公子？見客了。」

「……出去。」

房裡似乎還有其他人。她靠著門想偷偷瞧一眼，門忽然被人用力撞開，一個身著錦衣的大漢被丟了出來。

「你！」

這是個熊一樣壯碩的男人，個頭比雲馭高出一大截，腦袋似乎是被利器劃傷，一道血痕順著臉頰爬至下頜。

「這就是你們棲煙閣的人？這就是你們棲煙閣的待客之道？」

雲馭似乎明白發生什麼了。他朝房裡一望，在那人關門前隱約瞥見半截雪白的手臂。

「怎麼？」

雲馭默默退遠，瞧著這一男一女開始叉腰罵架。

「沈公子只彈琴不接客。是您先對他動手動腳，反而怪到老娘頭上來了？也不瞧瞧自己幾斤幾兩？這是哪兒？你得罪得起嗎？」

那大漢捂著腦袋，第一次被人指著鼻子吼，憤憤不平道：

「……給爺等著。」

「呸！走好不送！」

女人一甩袖子，美目圓睜，迅速變出一張笑臉轉向身後：

「見笑了。公子還要聽曲兒嗎？」

雲馭點點頭，見她擋在自己面前，立即會意，又遞過來一塊銀子，這才如願踏入房門。

「誰？」

沈邸還沒從剛剛的恐懼中逃脫，看也不看舉起手裡的茶壺砸了過去，雲馭躲開一擊，身後又飛來一個花瓶。

瓷片在腳下碎成一圈，雲馭這才看清他的臉。

視線交錯間，沈邸意識到自己認錯了，急忙給對面的人道歉：

「是小生怠慢了。」

得，又是一口一個小生。雲馭一副慵懶的表情，把雙手藏回袖子里，盤算著該怎麼說開場白，什麼才算是正確的交流方式。

畢竟自己長這麼大，也活了這麼久，只在對付小孩子這方面最在行。青樓沒進過幾次，感情方面一片空白。

「是在下唐突了。沈公子請坐。」

「請。」

樓下傳來陣陣吵鬧聲，那女人又開始發脾氣了。雲馭還沒想好怎麼跟一個陌生男子搭話，有人踏著樓梯跑過來，直接推開門。

安成灝沉著臉，站在門外一言不發，兩眼目不轉睛盯著正在和雲馭喝茶聊天的沈邸，把人盯得渾身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