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少年人夜探綉坊,小諸葛舌戰公堂
小說: 丹心行遠路 作者:绯雀大人 字數:3348 更新時間:2020-03-05 21:41:14
酉時些許,綉坊院牆外。
綉坊鬧出了人命,下邳城一共就這麼大的地方,不出半日便從城南傳到了城北。
白日里除了看守的官差,沒人願意從綉坊邊上經過,現下入了夜,甚至連這條弄堂都沒了行人,彷彿生怕驚動枉死秀娘的怨靈一般。
宋芝瑤倒不是很怕,如果人死真的能變成鬼魂,在宋家被宋太太欺辱這麼些年,顧姨娘早從墳里蹦出來了。
一如和秦庸說好的一般,宋芝瑤這回帶著的不是旁人,正是影二。
影二昨夜裡一直在下邳大牢里扮成獄卒的樣子躲著,保護秦庸的安全,下午宋芝瑤索性讓他休息了一下,自己也得出空來用了些飯。
這會兒影二不再睏乏,抱著宋芝瑤躥上院牆,而後穩穩地落在院內。宋芝瑤不禁羨慕影二的好身手,暗暗下定決心,自己今後也要這般得用。
下邳沒那麼多官差可用,便只在綉坊的院牆外布了人手看著,翻進院子後,宋芝瑤與影二幾乎暢通無阻,沒花多少功夫就進了綉娘們工作的裡間。
綉坊的院子和別人家的宅邸差不太多,只是外院與內院之間沒有垂蓮門相連,直接便是綉坊的門面鋪子,鋪子後門通往內院。
內院里比尋常的宅子多出許多小間,兩個綉娘一間,綉活最好的綉娘在正房,其他綉娘按先來後到分了隔間,隔間門上有綉娘名字的牌子。
宋芝瑤經常來這裡,還算熟,先把這些個小間逛了逛,都沒發現什麼異常,不在內院便只能是後院了,宋芝瑤抬步朝後院走去。
亮起後院的燈籠,饒是做了心理準備,宋芝瑤還是忍不住腳步一頓。
後院最西邊的地上濺上許多血跡,隔了一天血跡早已幹涸,呈現出接近於黑色的暗紅色。西南角的假山上的一塊突起上血跡最深,假山下面的地上赫然是一個用血寫的「庸」字。
假山周圍原本擺了些桌椅雜物,此時都散落在地上。
這些桌椅都是綉坊平時用不到堆放在這兒的,經年累月的日曬雨淋讓躺在地上苟延殘喘的桌椅們散發出讓人不愉快的霉味兒。
宋芝瑤沒見過滿地都是人血的樣子,他唯二見過的死人就是顧姨娘和陳氏,都好好地躺在那兒,且都是親近的人,並不覺得如何。
可是這裡是一樁命案發生過的地方,也許他站著的地方就曾經站著一名窮凶極惡之徒,對他熟悉親近的人下了毒手,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陳姐姐躺在地上,血留了一地,從活生生的人變成冷冰冰的屍體。
宋芝瑤打了個哆嗦,有些怕,不,他其實很怕。
但是想到在大牢里的秦庸,又生出十二萬分的勇氣來,如果這時候自己退縮了,秦庸還能指望誰呢?
他閉眼緩了緩神,壓抑住想吐的衝動,再睜眼時彷彿剛才從未生出過恐懼來,步伐堅定地走進地上的血跡,蹲下身去查探那個血字。
影二隨著宋芝瑤一起蹲下去,他一直跟著這孩子,稍微有點明白為什麼秦庸會對這孩子如此在意。
他們兩個人又相似又不同。
秦庸與宋芝瑤都生於困境,在時光的洪流中摸爬滾打,哪怕有一點點生得希望都要死死抓在手中,努力活著。
吃過苦的孩子心神總是格外堅定,遇到再難的事情也不會退卻,反而會一遍一遍用刻刀將自己磨礪,從不會將自己放棄,對每一次機會都有敬畏之心。
這秦庸看見宋芝瑤,簡直就像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一般。
秦庸幼時也吃了很多虧,他學會了讓自己的心冷下來,不婦人之仁便不會受傷,有時候甚至可以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而宋芝瑤本性純良,他不會主動害別人,但又牢牢守著自己的底線。
宋芝瑤看著地上的血字,突然問了影二一句:「影二,你殺過人嗎?」
「殺過。」
宋芝瑤抬頭看影二:「那被人砸了後腦勺,還有力氣留下血字嗎?」
影二一愣,搖頭:「被人砸了後腦勺會馬上就死。」
說完這句,兩人猛地對視,那這血字是怎麼留下來的?
影二霍地站起身,看來今晚不算白來,起碼這個「庸」字不會是陳氏臨死前留下來的,而很可能是真正的兇手寫上去的。
「影二,等下!」宋芝瑤急急叫住影二,「你往假山旁邊站近點。」
影二聞言馬上向假山靠近,宋芝瑤睜大了眼睛驚道:「假山上的血跡怎麼都和你差不多高了?陳姐姐沒有這麼高的!」
影二比秦庸還高一些,在成年男子中絕對算是高挑了,而陳氏身高在女子中也並不算出眾,假山上血跡最多的位置竟是和影二差不多高。
原以為陳氏是被惡徒推到假山上撞破頭才丟了命,現下看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陳氏的頭根本碰不到這麼高的地方,自然不會是被推倒才撞到了頭。
有了這些發現,宋芝瑤精神大振,忙和影二再次細細搜尋起來。
這次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宋芝瑤再找不出其他的,心內又記掛著秦庸,不好再多留,兩人只得又翻了牆離開綉坊。
不過這些發現也已足夠,有這些證據在,無論如何秦庸都不會被判罪了。
……
翌日上午,下邳城衙門升堂審案。
下邳城的縣官老爺坐在案桌後面,堂上跪著陳媽媽,陳氏的屍體被從義莊抬了過來,秦庸是京中派來的特使,見了縣官不必下跪,帶了鐐銬立在庭中。
衙門口烏泱泱地圍滿了人,都想看看綉坊毀了容的綉娘起了歹心的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本以為是個面目可憎窮凶極惡之人,但秦庸畢竟生在秦家,就算秦老爺再如何不寵,通身的大家世族氣派也是抹不去的。見到嫌犯竟是秦庸這樣的,一時堂下議論不斷。
縣官拍了兩下驚堂木,眾人才靜下來,主簿代縣官把案子說了一遍,縣官點點頭。
「犯官秦庸,物證齊全,你可知罪?」
秦庸還未開口,宋芝瑤便打斷道:「大人,民女宋芝瑤,能否替我夫君說幾句話?」
縣官斜睨宋芝瑤一眼,他外甥近幾日剛與宋如煙相看過,不日便要小定,自然是知道宋家有這麼一個嫡女的,只是不知宋芝瑤居然被宋老爺許給秦庸當了童養媳。
宋芝瑤看縣官不把他放在眼中,倒也不在意,昨夜連滿地的血都看了,難道還怕被縣官瞪兩眼麼?
縣官語氣似有不屑:「物證齊備,你一個黃毛丫頭還能翻了案不成?」
秦庸聞言定定地看了縣官一會,勾唇一笑:「大人,莫欺少年窮。」
縣官叫秦庸這一眼看得渾身發毛,不明白明明坐在上面的是自己,怎麼就叫這麼一個還帶著鐐銬的人給唬了一跳,清清嗓子道:「若有冤屈便可講,若說些胡言亂語可是要挨板子的。」
宋芝瑤也不怕,開口道:「當然是有冤屈,陳姐姐不是我夫君殺的。」
縣官抬下頭,示意宋芝瑤說下去。
「第一,陳姐姐脖子上的抓痕,在脖子的正前面,大人您不妨試試,要什麼樣的姿勢才能抓到這個地方?」
主簿道:「許是犯人從身後抓上去的也未可知。」
宋芝瑤點頭又道:「行,從後面,三道抓痕挨得這麼近,我家小廝的手都沒這麼小,難不成我夫君是把手指頭並在一起抓的嗎?這抓痕明明是女人留下的!」
主簿聞言立即上前用手比對,抓痕之間果然挨得很近,不像是男子留下的。
「第二,後腦勺被人撞出來那麼大一個血窟窿,就是神仙也得立時就死了,哪兒還有力氣留血字呢?」
「你怎知是傷後留下的?」縣官捋了捋鬍子,「犯官名諱也可能是陳氏掙扎之際留下的。」
宋芝瑤忍無可忍,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憐憫眼神看向縣官:「大人你是覺得我夫君是瞎子不成?」
話一出來,縣官也有些尷尬,綉坊地上的血字那麼大一個,瞎子才會看不見,被宋芝瑤甫一說穿,確實事事透著異樣。
「第三,綉坊里假山染血的地方有那~~~~~麼高,」宋芝瑤伸出兩隻手比劃,奈何人矮手也短,比劃的樣子有些滑稽,「那塊血比夫君都高一截,我夫君是天生神力把陳姐姐扔上去的麼?」
縣官一拍驚堂木:「大膽!綉坊外有官差把守,你又是如何進去的?」
「民女救夫心切,翻牆進去的。」宋芝瑤理直氣壯,還翻了個白眼。
縣官簡直驚了,第一次見有人擅闖官差把守的案發要地還如此大大喇喇地說出來,抖著手指著宋芝瑤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偏生這還是個不大的孩子,說的話又句句在理,隨便用刑怕是要犯眾怒,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秦庸見宋芝瑤句句向著自己,一張嘴突突突地不住往外蹦字,嘴角忍不住往上翹,現下見他把縣官都懟得接不上話,悠悠道:「內子年幼無狀,還請大人不要計較。」
縣官崩潰,老子還怎麼計較?!你個京城派下來的特使打不得動不得,你媳婦兒的這張嘴又得理不饒人,怎麼和他計較?!
主簿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縣官斜眼瞪他,主簿清了清嗓子又裝作謙遜恭謹的樣子。
縣官也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如是說來,倒確實可能另有隱情,但也確實從陳氏手中拿到了證物,犯官秦庸可有何話講?」
秦庸一拱手:「回大人,玉墜確實是下官的,但自半月前便不知所蹤,下官的泰山宋府宋老爺也曾差人幫下官一起尋找,望大人明鑒。」
縣官將宋老爺傳上堂,見宋老爺所說與秦庸沒什麼大的出入只得點頭。
宋芝瑤鬆了口氣,起碼可以等到齊州或京城的人來了。
秦庸畢竟是皇上直派的特使,雖然沒有什麼品級功名,如今不能證明他有大的嫌疑,縣官也不好將他收押,只得命秦庸不得離開下邳城,又派了官差監視秦庸的行動,暫且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