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月陰翳滿面，已至深夜，仍不敢合眼，縮在祖母懷中，宛如受驚的幼鼠，瑟瑟發抖。

這幾日，她一閉眼，便能看到老大沖她招手，歪眉斜眼，口涎自嘴角緩緩拉下，口中念著結義誓詞。昨夜，又是同一個夢，夢中朝她招手的，變成了老大與老二兩人。

下一個，就是她。

趙曉月一想到自己將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就忍不住瑟瑟發抖，眼皮每每耷下，便用針狠狠扎自己手肘，眼看胳膊被扎得鮮血淋漓，其祖母心疼得老淚縱橫。

為防如廁時發生意外，老人家特意拎了只木桶入屋，趙曉月憋不住時，也就在屋中解決，都道尿桶是混元金斗，越是骯髒的東西，鬼怪越是忌憚，所以也不必擔心發生意外。

可是今夜，她如廁時，總覺得好像有東西在摩挲著她的臀，她腿一抖，差點便尿到了褲子上，半睜著眼睛看向桶內，又空無一物。

風吹得破舊的窗戶紙嘩嘩作響，朝外看去，樹影亂舞，眨眼又化作兩個人影，對著她招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違此誓，變呆變盲。突地，又有一隻枯爪，來勾她胳膊，趙曉月失聲驚叫，猛地睜眼。

是夢！

風幾乎將她吹透，汗濕的衣服沾在身上，趙曉月抱緊了胳膊，她伸手往旁邊，竟摸不到祖母身影，忙趔趄下床，見老人在灶邊忙碌，才脫力般，靠著牆邊擦了把虛汗。

察覺孫女下床，老人慈祥地回頭笑笑：「見你好不容易睡那麼香，就沒叫你，飯快熟了。」

「奶奶。」小丫頭緩緩走到灶邊，添了把火，「我是不是要死了？」

「呸呸呸！」老人連啐幾口，「大清早的，當心禍從口出。」

趙曉月盯著火，心隨著火苗上下竄動，看得越久，越覺得火焰好像一張人臉，空洞的眼，大張的嘴，還吐著猩紅的舌頭。她大驚後退，後背冷不丁貼上水缸，一股冰意打脊椎上泛，只覺身後有一張滲著寒氣的手掐上自己的脖子，她張大了嘴，像盛夏被捕撈上岸的魚，拚命掙扎，卻吸不進一口氣。

「奶奶……」趙曉月揮舞雙臂，想抓住身畔救命的稻草，驚惶間，好像抓住了一雙手，透過模糊淚眼，她看著那張慈祥的臉，正覺鬆一口氣，可眼前那面容忽然扭曲，水藻自口鼻噴涌而出，牽著她的手也變作了兩根枯藤。趙曉月一聲哀嚎，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脫那雙手，拾起掏火棍照著眼前那張臉狠狠戳去。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如警鐘炸響，眼前頓復清明，趙曉月卻如墜冰窖，那燒火棍正不偏不倚地插在她祖母左眼眶內，血如泉涌，濺在臉上還帶有餘溫。

她囁嚅良久，唇色發白，喉嚨似壓著巨石，一個字也吐不出，伸出手去，卻不敢碰那張熟悉的臉，許久，才驚叫著奔出門去。

可憐老者，痛苦難當，熱血沖腦，倒地抽搐不止。

「來遲一步！」面對老者慘狀，鄭允浩心內凄惻，符紙貼上她後腦，蒼老的生命漸漸沒了聲息。

「趙曉月不見了。」金在中巡視一遭，不見小丫頭身影，也不聞屋中有陰冷氣息。

老嫗新魂漸漸打體內浮出，獃獃傻傻望著屋外，心有所想，口中尚念著孫女乳名，多年相依為命，即使死在趙曉月手中，老人家心裡也只有掛牽，並無怨恨。

金在中手按著她眉心，適才情狀盡收眼底，他閉目，沉聲道：「趙曉月往菜市場方向去了。」

「你且先行一步，我料理完屍身自會趕上。」鄭允浩念老人孤苦半生，死後無人盡孝，遂取了壽衣元寶，設壇燒與她，地府清寒，望來生老者能享天倫之樂。

金在中追至菜市場，不見趙曉月人影，周遭潑墨一般，黑得出奇，宵禁時分，放眼望去，滿街空曠。那小丫頭莫非魂又被勾去了孫家？

他開了天眼，路邊幾縷遊盪野鬼無不退避三舍，突的，童聲迢遞而來，時哭時笑，聯想到那丫頭奔逃的慘狀，金在中忙疾奔過去。附近幾戶人家被驚醒，紛紛掌燈，幽幽燭火中，趙曉月左手抓著一塊碎瓷片，竭力剜著自己的膝蓋，眼底迸發出興奮的光芒，似乎她正荼毒的不是自己的腿，而是殺父仇人。血染濕褲腿，傷幾可見骨，她眸中光芒越來越熾烈，哪還像個天真孩童？

金在中忙搶下她手中利器，伸手在她眉心一點，阻止她自殘，然後抱起女孩，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鄭允浩為趙曉月祖母做完法事後，出於謹慎，搜遍趙家內外，不知真兇是否太過謹慎，他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得知金在中已帶那丫頭回客棧安頓，也立即趕回。床上的小姑娘頭髮蓬亂，眼底一圈烏青，傷口已經處理過，仍透著微微的血紅色。讓二人意外的是，她魂魄俱全，沒有絲毫曾為鬼魅侵襲的癥狀。

「只是受驚過度，以致神智不清，產生幻覺。」魔由心生，趙曉月眼見前二人受害，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會是下一個，故夜不能寐，一有風吹草動，她便如驚弓之鳥，幾日的精神折磨，終於將她逼瘋。

明日，官府定會發現趙家老太的屍身，若將趙曉月藏在客棧，一旦被人發現，他們倆不免惹一身騷。二人決定先洗去趙曉月近日記憶，將她送回趙家，令她暫且昏睡三日，至於趙老太之死，官府尋不見兇徒，聯想到鎮中怪事，自會托予鬼神。等風波定後，再由周伯出面，收養趙曉月。

到天明時，鎮上人果然談鬼色變，一是趙家婦孺一死一傷，且趙曉月對昨夜發生的事沒有任何印象。二是幾個孩童中的老四林無雙，出現了和先前了兩個孩子一樣的癥狀。四人中，唯有趙曉月是女童，也唯有她沒被勾魂奪魄，那鬼定是只挑男童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