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雲馭也沒回到樂坊。安成灝被官差攔在牢房外沒法救人，再擔心也只能是幹著急，頗有種當初在私塾念書時，養的小麻雀被先生沒收的心情。

意識到自己開始擔心他，安成灝搖搖頭，把奇怪的想法甩到腦後，捂著手臂走進一條小巷。

那個奇怪的印記又開始疼了。他幾乎是咬著牙縮進破草堆後面，慢慢剝下衣服，看向右下方——

是比銅錢大一點的圓形，裡面畫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鳥，翅膀下帶著火焰紋路。

鬼神之說他向來不信，或者說嗤之以鼻。雲馭幾次三番說自己是神仙下凡……

安成灝忽然覺得可笑，拉上衣服，系好衣帶，決定先回樂坊找年婆婆幫忙。

天色完全暗下來，雲馭收拾收拾牢房裡唯一一張床，決定弱者優先，把沈邸從草堆里拽起來搖醒，一把推翻躺在床上，得到了對方的一個白眼。

「你有完沒完？」

沈邸內心很不爽。因為禁術的原因，他能睡著的時間越來越少，大部分時間都是被迫清醒。

而雲馭不同，他早些年已經練就辟穀之術，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照樣生龍活虎。

「床給你躺著，我還有事。」

雲馭自動忽略沈邸的眼神，拖著鐐銬朝草堆一坐，開始閉目凝神。

一個時辰過去，沈邸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兩個時辰過去，沈邸還在翻來翻去，兩眼爬滿紅血絲。

又過了半個時辰，沈邸實在忍不住，爬起來瞧了一眼草堆里正在打坐的那一位。

雲馭歪著頭：「有事嗎？」

沈邸抓狂：「你為什麼不休息？？」

「神仙又不用睡覺。」

雲馭並不介意把身份暴露給一個將死之人，丟了個自以為高貴冷艷的表情，重新閉上眼睛。

透過牆高處那扇窄小的窗戶，雲馭看到天色一點點亮起來。隔壁牢房裡的老伯還打著呼嚕說夢話，一列獄卒走過來，打開了沈邸和雲馭這一間門上的鎖。

「是不是要放我們出去了？」

獄卒不回答，帶著他們一步一步上了台階，沈邸大睜著眼睛，困意已經到了極致，因為無法休息，他的精神也開始逐漸崩潰。

比起前面雲馭走一路說一路，嘴上叨叨個沒完，恨不得飛起來，自己簡直不能更慘。

沈邸苦笑一聲，這都是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跪下。」

沈邸恍恍惚惚被人按著跪下，雲馭置若罔聞，這時候裝起了在天庭時一本正經的模樣。

「跪下！」

雲馭照舊不跪，桌案後的人拿起驚堂木重重拍下，師爺又重複了一遍：

「你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嗎！這裡可是京城！天子腳下，為何不跪！」

「你也說了，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不跪天子，難道跪你？」

雲馭說的振振有辭，把那師爺氣的鬍子直翹。府尹倒是不急，覺得這人實在有趣。

「大人。」

一個衙役打扮的人小跑著過來，伏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府尹的臉色瞬間黑下來，看向一旁的師爺。

「大人，屬下也是為您辦事……」

「為本官辦事？不分青紅皂白，把無辜百姓抓來關進牢里一整晚，這就是你立的功？」

誰也沒料到他們能先吵起來，雲馭看了看身側昏昏欲睡的人，兩指一掐，丟了個咒術出去。

沈邸瞬間就朝前倒了下來，不醒人事。

「你怎麼了！」

雲馭裝作焦急的樣子，拖著鐐銬要去看暈倒的人。一旁的獄卒把他攔了下來，趕忙去扶沈邸，順便把手指放在他鼻尖下面。

「他，他他他……」

「大人——」

另一個獄卒跌跌撞撞跑到了府尹身邊，驚慌道：「他……」

「他什麼他？」

「他沒氣了。」

雲馭瞬間瞪圓了眼睛，只是甩了個能讓人瞬間入睡的法術而已，怎麼就突然……

等等。

他掐指一算，忽然想到沈邸身上的續命術。那股腐朽的氣息的確是將死之人才會有，血腥氣不過是殺孽堆積的結果，但他既然為自己續了命……

不可能這麼快就翹辮子。

那府尹到底見過大場面，處事不驚，讓師爺親手解了雲馭身上的鐐銬，在沈邸身上蓋了層白布，命人抬下去。

雲馭看著抬人的獄卒，越瞧越眼熟，忽然想到第一次去棲煙閣時，那位被人一腳踹出來的大漢。

「本官實在是管教不力。先生海涵。」

身著官袍的男人向自己拱了拱手，雲馭很欣賞他的氣度和做法，覺得這是個好官，於是也回禮道：

「大人實在客氣。草民當初也是儘力而為，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本官有一事要問先生。」

「巧了，草民也有事要問大人。」

雲馭和他對視一眼，府尹帶著他走過長廊去了後廂房，留下師爺一個人收拾正堂的雜務。

「先生請坐。」

「大人，請。」

雲馭收回自己平時嘻嘻哈哈添亂的模樣，一本正經坐下，皺著眉問道：

「草民想問，這沈邸可是犯了什麼罪？」

府尹長嘆一聲，不知該如何開口。

「大人可是有為難之處？」

「唉……」

他又嘆了口氣，繼而苦著一張臉：

「先生有所不知，這人……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個妖怪！」

「此話怎講？」

「這已經是他……第六次被抓進來了。」

「第六次？？」

雲馭很驚訝：「之前那五次……」

「他每次都在夜裡殺害自己的徒弟，棄屍於鬧市街頭，很容易就被發現，再被抓進來，甚至不反抗，完全不怕本官，更不怕刑罰。」

「等等——」

繞了一大圈，雲馭抓住重點，恍然大悟：

「他不是沈邸？？那他是——」

「沈伏川。」

府尹捋了捋鬍子，臉上的表情透露出一股濃濃的無奈之感。

做了這麼多年官，他是萬萬想不到，有人明明已經在自己面前認罪伏法，居然會連著五次復活過來，還能毫髮無損走來走去，跟普通的人幾乎一模一樣。

「神仙都不敢這麼玩……」

雲馭忍不住吐槽。天帝不允許有神仙不愛護自己，拿元神和修為當兒戲，死去活來只是為了鬧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