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耐下心來，聽雲馭講完有關於魂瓮的由來和話本傳說，關切道：

「這種事……實在是匪夷所思。恕老夫直言，恐怕無法服眾啊。」

他不打官腔，雲馭也不用一直矜持下去，把腿一翹，坐在府尹旁邊：

「草民想和大人打個賭。」

「打賭？」

雲馭看著地上空蕩盪的竹架子，還有那塊被遺棄在一邊的白布，走過去掀開，還是什麼也沒有。

「你想賭什麼？」

「賭那妖人是不是還在這裡。」

「什麼？」

府尹握緊拳頭，很快又恢復平靜。難以想像，這鬼東西居然就在身邊一直沒走，還聽他們談了這麼久的話。

「好。本官依你……」

他取下腰間的拂塵搭在右臂上，豎起兩指，閉上眼一句接一句的念咒語。額邊的碎發不知不覺被汗水打濕。

「想跑？」

雲馭忽然睜開眼睛，僅僅瞧了一眼還在疑惑的府尹，他就像石雕一樣一動不動，眼睛緩緩閉上。

自己的原型，被凡人看到不太好。

空氣中有什麼躁動不已。這裡除了他和府尹，只剩下那個不知是鬼還是妖的東西。

雲馭四蹄著地，周身布滿烈焰，厲聲喊道：

「在我面前還想跑？信不信爺爺一腳把你踩成爛柿餅？」

黑暗處傳來嘶啞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是，那聲音聽上去居然屬於兩個人。

還有一個？光這一個沈伏川就鬧成這樣，兩個就有點過分了。

雲馭試圖找出兩個聲音的方位，剛想撓撓頭，意識到自己現在沒有雙手，於是後蹄用力朝地上一踏，額中那隻獨眼透出一股子殺意來。

那嘶啞的聲音再次傳來，雲馭豎起耳朵，這才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麼。

「憑什麼……憑什麼……」

「徒兒你冷靜點！」

「憑什麼——！！」

一團黑煙滾落在地，現出模糊的人形，看樣子是受傷了，支起上半身指著上空怒道：

「憑什麼！你這種東西也配喊我徒弟？你盜了我的曲譜，還要百般詆毀栽贓嫁禍於我？爬到最高的位置上接受所有人的讚美？而我卻連個名字都不能留下！」

另一團黑煙也落在地上，和罵人的那一個人影十分相似。

雲馭後退幾步，口中發出獸類的吼聲，火焰躍躍欲試想要撲過去，被自己制止下來。

「伏川，我……」

「住口！」

更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那兩團人形的黑煙居然抱在一起，站著的那個像是被捅了一刀，瞬間倒地消失，另一個黑影的形狀越來越明顯，甚至有了顏色，一點點活過來。

正是沈伏川的樣子。

雲馭沒看明白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腦袋裡暈暈乎乎，過度使用法力加上化作原型，他有些吃不消。

沈伏川跪在地上，開始還在小聲抽噎，到後來幹脆大大方方哭出聲。雲馭被迫恢復到人形，扶著牆站穩，拿左右手兩根食指堵上耳朵。

好吵，這聲音居然比遊魂野鬼哭的還要凄涼。

「我明白……我都明白了……是師傅……」

雲馭還是沒聽懂這是怎麼一回事，頭暈變成了頭疼，越來越嚴重。

地上的人爬起來，把頭轉向有人的這邊。

他的雙眼已經消失了，像是畫里的人被抹去幾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看不出什麼意思的字。

掏了掏懷裡的東西，雲馭把殘譜拿出來，幾番比對，頭更疼了。

這算個什麼情況？一張紙成精了？呸，一張樂譜成精了？師傅徒弟的又是怎麼一回事？？

「師傅……主人……」

沈伏川的稱呼一變，語氣也帶著悲咽。令雲馭摸不著頭腦。

眼瞧他臉上的五官都變成了字，這樣下去恐怕不妙。為了阻止他消失，雲馭大袖一攬，頸間的捆仙索纏上沈伏川，把他硬生生拖過來。

身旁的府尹動了動手指，眼看就要醒過來。雲馭隨手撿起地上神壇里的碎瓷片，看了看覺得殺傷力不夠，於是換成了神壇桌上的桃木劍。

不錯，還挺鋒利。他定了定神，避開要害，朝自己身上捅下去。

血色迅速浸透前胸一大片衣襟。

「本官這是……」

雲馭踉踉蹌蹌站著，一旁是沒有五官只剩下字的怪物。他伏在沈伏川耳邊，咬牙切齒道：

「拿著……」

「拿著？」

這張臉上眼窩處的兩個字微微動了動，表示不解。雲馭硬把劍塞到他手裡，劍身架在自己脖子上。

「你這妖人！」

府尹大人這麼一吼，守在外面的差役一股腦湧進來。沈伏川模模糊糊的五官嚇到了不少人，他有些詫異，雲馭有意要在這裡幫自己逃跑。

「你大爺的，再不走，我們都走不了……」

即使身上帶了傷，雲馭還要嘴貧罵一句。沈伏川就這麼架著他出去，有了人質果然一路暢通。

到了胥城府門口，雲馭抬手讓他們不要跟出來，衣袖一揮，大門重重關上。

維持人形的法術好像要失控了，雲馭顧不得其它，揮手打掉那柄劍，看看周圍，那些凡人似乎沒有看到他們，該說笑說笑，該做什麼還是在做什麼。

「帶我去……你藏魂瓮那裡……」

「為什麼？」

「你廢話真多！快去！」

待在樂坊的安成灝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雲馭這個不老實的傢伙，居然又在自己房裡的床上設幻術放假人。還是會呼吸會說夢話，睡得又死沉死沉的那種。他不在身邊，自己失眠是小事……

「備馬！」

「公子，什麼事這麼急？」

「說了你也不懂！」

安成灝急了，跨上馬那一刻，沖開樂坊大門朝外面飛奔出去。

荒郊野外的空氣更好，景色也好。如果忽略胸口那處傷口，雲馭挺想好好走一走欣賞欣賞。

他按著衣服上那片暗紅，顫聲道：

「到了？」

「到了。」

沈伏川挖出罐子，意料之內，已經碎成了好幾瓣。

「你看，我親手除掉了主人，我害了他，害了他……哈哈哈哈……我害了他！」

「等等先別發瘋，我問你幾個問題。」

忍著傷口的刺癢和疼痛，雲馭冷靜道：

「沈邸是你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