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二病房。」顧軒坐在醫院冰涼的座椅上看著景宸辦理手續。

景宸的背影肩寬明顯比陸曦璟要寬，身高卻比陸曦璟略矮一些，面部特徵更是沒有一絲相似。

陸曦璟那樣被上帝恩賜的臉，要相似太難了。

就算當面確認過，就算沒有一點證據，顧軒就是犟著性子不肯放棄。

一個不成立的命題，要麼是有違真理，要麼是證明失當。

他愣著神，用他最擅長的邏輯學分析著最痛苦的現實。直到景宸拿著證件回過頭，被他憔悴的臉色嚇了一跳，連忙回來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思緒被打斷，顧軒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景宸見他精神不佳，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生怕他一不留意摔了磕了。

駐足在病房門口，顧軒才突然開始猶豫是否要推門。

景宸看了一眼他蹙起的眉頭，嘲諷道：「到這一步才開始打退堂鼓，早幹什麼去了。」

顧軒低嘆一聲，輕輕敲了門。他和顧城雖為父子，今天卻只是第三次見面。

「進來吧。」裡面的男人應了一聲，顧軒看到床上男人，不由得愣了一會兒。

畢竟，顧城和上次見面的差距太大了。

上一次見面還是陸曦璟自導自演了一出苦肉計，不得已之下住了院的時候，他前來拜訪。多日未見，顧城的氣色好了很多，臉上多了幾分血氣，再也不似第一次見面時耄耋老人的虛弱。

他低著頭，想到不久後他就要離開N市，不知歸期。對生父這般，應該是極不孝的吧？

「孩子，抬起頭，過來坐下吧。」顧城靜靜地看著顧軒，眼中儘是驕傲自豪。

「······顧先生。」顧軒沉默片刻，抬起頭看了顧城一眼，走到病床前，小聲喊了一聲。

顧城的眼睛黯淡了一瞬，臉上的笑容也略微凝固，卻又很快調整過來，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沒有開口詢問顧軒為何前來，他不願讓顧軒產生「只有出了事才要前來」的潛意識。

但他同時也明白，顧軒不會無緣無故前來。

年長的人若是撒下網，總是會比年輕人更有耐心去等待自己的獵物。因為日積月累的捕獵經驗，使他們明白，耐心是如何捕獲獵物的關鍵。

他靜靜等待著顧軒開口，而實際上也並未讓他等待多時：「我······今晚就出國，短期，不會再回來了。」

顧城聞言一詫，「怎麼這麼突然？我聽說你昨天剛參加完英國的商談會，怎麼不多休息兩天再去辦公？」

顧城自詡對他的孩子很是了解，此時出國想必是打算去國外開拓業務。他年輕的時候也想過，但是異國他鄉，各種手續要操辦，終究還是不比國內。

顧軒抿了抿唇，將床邊的椅子移過來。顧城眼底神了些許，他和顧軒兩次見面都是不到幾分鐘，而這次顧軒卻願意坐下來，想來是有不少話願同他說。

「我喜歡陸曦璟。」顧軒說話時很認真，而第一句便讓顧城僵住。

顧城還記得不久前看到過陸曦璟和嚴家大小姐的緋聞消息，他那時還以為顧軒和陸曦璟已經了解了，沒想到，那個男人將自己摘得一幹二凈，自家孩子卻越陷越深。

和陸曦璟商場爭逐近十年的他深知陸曦璟的城府深得恐怖，他們這麼多老練的商場精英，都從來沒有真正看透過他，更何況是顧軒這個剛剛從學校的溫室里出來的單純孩子呢？

「陸曦璟這個人不值······」顧城剛想勸他放棄陸曦璟，顧軒便出聲打斷：「他是我的，他以前是我的，今後，也只會是我的。」

身後的景宸瞳孔一縮，一絲笑意忍不住漾出嘴角，卻又很快收回。顧城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他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跟在顧軒身後助理模樣的男人，景宸坦蕩地回視，若不是剛剛他神色反常，顧城幾乎要相信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助理。

眼下最重要的是小軒，他很快便收回視線。

「還有，」顧軒睫毛微顫，似乎有些猶豫，「透過一些特殊手段，有了我和他遺傳學上的後代。」

「什麼！！！」饒是顧城大風大浪里趟了大半輩子，此時也是被驚得瞪圓了眼睛。剛剛準備進門的沈華聽到動靜也嚇了一跳，他推開門，幾個人互相看著彼此，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顧軒看到顧城眼中的不可置信，還有沈華眼底的一言難盡，攥緊了衣角，失望地站起身，「就這些。」

顧城見他就要離開，急道：「小軒！」

顧軒聞言停下腳步，蹙眉看他。可視線一對上，他又有些心虛地錯開，低下頭一聲不吭。這麼多年混在孤兒院一百多個孩子里，沒有人來關心他的行為是否合禮恰當，若不是顧城留下一筆錢，他連學都上不了，連禮孝廉恥都一無所知。

那個年代，義務教育，兒童保護法，都是為有家有戶口的孩子準備的。十幾年孤兒院的生活只將常人無法參透的孤寂和身後空空如也的恐怖烙印在靈魂深處。他一無所有，也無路可退。

「小軒，把頭抬起來。」顧城溫和地注視著他唯一的孩子，「我今天對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你抬起頭。你是一名商人，你要學的不僅僅是如何斂財，更是要學會人情世故。永遠不要低頭，你看的越遠，就能走得越高。」

再怎麼強悍的父母，在與自己的子女鬥法時，只要子女狠下了心腸絕不動搖，就已註定了必敗無疑的結局。

不是因為鬥不過。

而是因為捨不得傷害。

「我知道你是擔心這個世界的流言，擔心你唯一親人的冷眼，但我保證，無論你選擇哪條路，你都是我引以為豪的獨子，你若是犯了錯誤，還有我這個做父親的來教導你。你不是一個人，你的背後還有我。所以，只管往前走，不要回頭。」

「別怕，你不屈服，這個世界又能把你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