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軒心臟狠狠一抽，眼眶慢慢染上一絲淡淡的殷紅，他彆扭地將頭扭到一邊。

沉默良久，顧軒抿了抿唇，「我先走了。」

顧城溫和地笑笑，「去吧。」

顧城看著顧軒瘦削的身形朝著門口走去，白皙纖長的手握住門把，突然又轉身，眼睛躲閃著不同他對視。顧城顫了顫，坐直了身子，緊緊盯著顧軒的那個口型。

顧軒沒能喊出聲，但顧城卻清晰地感覺到，那個字，是「爸」。

一直到人離開病房，他都沒有反應過來。胸腔暖意充盈，眼底微微濕潤，連沈華坐在床邊都感覺到他的欣慰。

「等人真正出聲的時候再高興吧，躺好了。」沈華拿起床頭櫃的蘋果，慢悠悠地削皮。

「沈華。」

「我在。」

「聽沒聽過一句話。」

「你得說我才知道啊。」

顧城「嗯」了一聲，靠著床板，想想又忍不住笑了幾聲，「人是為明天活著的，因為記憶中有朝陽曉露。」

「嗯······」沈華被他傳染，也笑著搖頭，但視線不離手上的蘋果，「從現在開始聽過了唄。」

「人想活下去，總得有什麼奔頭。」

「嗯。」沈華斂了笑，嘆了口氣，勉強附和道。

「你說，我還能活多久？」

沈華的手頓了頓，白紙黑字的化驗單在腦海閃過，削了大半的果皮斷開，掉在地板上。

「我真想看著小軒那孩子，不一定非做得震古爍今的大事，但一切所求皆有所得，他心悅的人伴他白頭偕老，他走的那路康莊光明，這一輩子平安順心。」

沈華把地上的蘋果皮撿起來，「他會的。」他把剩下的蘋果削幹凈，遞給顧城。

有你耗盡半生為他栽下滿路青林鮮花，縱使風雨滿城，拔地而起的巍峨高山也足矣護他餘生順風順水。

顧軒剛出醫院大門，林逸書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顧軒，秦之虞一定要和你一起去，我擔心那邊的醫生······」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顧軒明白他的意思，這項胚胎技術還暫時不能向世人展露：「好。」

林逸書又同他多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顧軒到機場的時候，秦之虞拖著行李箱正站在入口附近張望著。

「秦醫生。」

「顧總好。」秦之虞一時沒忍住下意識伸手同顧軒握手，便用摘手套的動作掩飾。

「往後煩請秦醫生費心了。」顧軒微微附身，鞠了一躬。

秦之虞一驚，連忙回鞠了一個幅度更大的，受寵若驚道：「費心不敢當，都是應該的。」

顧軒眨了眨眼，不太明白秦之虞的反應，只是微微頷首，便從他身旁走過。

登機的時候，顧軒心神不寧，眉頭緊蹙，時不時假裝不經意地回頭張望一眼。但直到就座，他期盼的那個身影也沒有出現。

景宸盯著他泛紅的眼角看了片刻，默默移開了視線。手指攥拳，指甲深陷掌心，面對現實，他只有深深的無力感。

雲層上的太陽餘暉如浮金扮華麗燦爛，無意間落入指間杯中，澄湯溫酒加上這一味夕輝，霎時便醉了心魂。

飛機著陸的時候，外面正是深夜，顧軒怔怔地坐在位子上，景宸喊了他幾次也不見回神，索性抄起膝蓋打橫抱著。

他本以為顧軒會立刻清醒，下一秒肩胛一沉，顧軒乖順地將頭靠上，微長的發梢滑落，使得景宸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景宸抿了抿唇，就著這個動作將人抱下了飛機。

坐上洛德親自來接機的專車，洛德見此先是以為他身體不適，一旁的醫療隊下一秒就能衝上來做全身檢查。想來是上次的事讓他警備大作。

「景先生抱了一路真是辛苦了，既然我已經接到了你們，小軒就由我照顧吧。」洛德伸出手打算接過顧軒，景宸剛想拒絕，胸口的衣服一綳——顧軒抓住了他的襯衫。

洛德一向能將所有感情藏匿的的眼睛此時幾乎噴出火來，他惡狠狠地磨了磨牙，瞪了景宸一眼，憋著火坐在景宸身旁。

景宸鬆開抄膝的左臂，讓顧軒坐在自己筆直修長的雙腿上，左手攬著他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胸膛。

這般親昵的姿勢讓一旁的洛德急紅了眼，一路上欲言又止，投給景宸對眼刀子幾乎要講他刺碎。

到了洛德給物色的落腳處，洛德剛想讓景宸哪涼快哪待著去，就聽見顧軒悶悶地發了下午以來第一聲：「累······」

柔和微弱的聲音一反平日的沉穩冷漠，甚至帶著一絲軟糯的委屈，洛德呆在原地，耳旁似乎不斷循環播放這個聲音。

景宸瞥了他一眼，腳下一掃，便將門帶上，落鎖。

洛德反應過來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杵在別墅外吹冷風，身後的司機低下頭認真抽著煙，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景宸低頭看了一眼埋在他胸口的顧軒，道：「洗澡嗎？」

或許是語氣太過熟稔，顧軒挑眉看了他一眼。

景宸眼睛一眨，移開了視線。

顧軒撐著景宸的肩坐直，盯著他的眼睛，良久，他微微附身，近到連對方的呼吸都拂在臉頰。

景宸剛想說什麼，便察覺到顧軒的左手似乎拿著什麼刺向他的手臂。

他抱緊顧軒急速轉了一個圈，顧軒重心不穩，差點向後栽倒，景宸目光一轉，發現顧軒手上拿著的，是一個注射器。

眼底一沉，他想起自己在醫院前台辦理手續時，顧軒似乎有段時間在和一位護士交談，想來是那時拿到的。

難怪今天一反常態，竟然是在謀劃這種事。

他鬆開左臂，右手攬著肩，將他固定在懷中，左手敏捷地鉗住顧軒抓著注射器的手。

懷中的人似乎是不滿計劃失敗，不悅地咂舌。

「裡面是什麼。」

顧軒微微動了動，便感覺被禁錮地更緊。他嘆了口氣，悶聲道：「麻醉劑。」

清楚不是什麼危險品，景宸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隨後又質問道：「麻醉我？」

顧軒掙了一下，這次景宸果然鬆開了他。

他走進室內，將針頭的保護殼套上，「不怎麼，練練手。」

景宸皺了皺眉，顯然不相信他的說法，更何況，麻醉劑也不是能輕易問護士要到的。景宸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冷聲道：「這麼大費周章，你有什麼目的？」

顧軒見掙脫不開，索性同他對視：「你敢不敢麻醉自己讓我檢查？」

景宸額上青筋凸起，「檢查什麼？」

顧軒默不作聲，只是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的眼睛。

景宸無奈地嘆了口氣，鬆開了他，取出他剛放好的注射器，在隨身行李里找出了酒精和棉球，隨後露出胳膊，示範道：「小型注射器使用前，需要消毒，」一邊說著，一邊蘸著酒精擦拭，「而且你剛剛的力道，很可能刺穿動脈。」

他抬頭警告地看了眼顧軒，不想那人卻抬起下頜，冷聲道：「憑你做的事，活該遭罪。」

景宸沒錯過顧軒抬頭前一瞬的怔愣，太陽穴突突地跳，道：「你到底懷疑我什麼？」

顧軒卻再次緘口不語，將注射器一推。景宸倒是毫不扭捏，熟練地往手臂一紮，推到底，拔出後用醫用棉球摁住注射處。

「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