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還不睡？」

「想什麼呢？」

「喂。」

陶文宇喋喋不休地問。

閻星宸閉著的眼忽然睜開，怒氣滿盈的瞳孔在黑夜裡甚是可怖。

陶文宇嚇得一時閉了口。

「噗嗤。」

他肩膀抖動著突然又笑了起來。

閻星宸不滿的背過身去。陶文宇真是從來都不怕自己，現在嚇都嚇不住。

陶文宇這一笑就停不下來，他抓著被子努力憋，身體也抖的停不下來。

閻星宸原本感官知覺就比普通人類要強幾倍，陶文宇抖這幾下，對於神經鬆懈的閻星宸來說，彷彿地震了一樣。

「我見過走黑巷子的人類，會大聲唱歌。」閻星宸輕描淡寫地問：「你笑個不停，害怕嗎？」

「呸呸呸，小爺才不怕。」陶文宇吞咽了口，也轉過身去。

「樂譜丟失，接下來怎麼辦？」他問。

「等。」

今夜沒有那詭異的彈珠聲，對著朦朦朧朧月光，陶文宇的上下眼皮打著架，不知什麼時候合上了。

「叮鈴。」廊下的風鈴響了一聲，陶文宇被這聲兒驚醒。

「你是誰？」

拉門大敞著，一女人背坐在窄窄的護欄上。艷麗的和服半裹著上身，滑嫩的肩在披散的黑髮下閃著光輝。下擺像蝴蝶的翅膀展開，交疊的雙腿從中伸出。

陶文宇站了起來一點點靠近。

女人秀麗的眉眼彎了下。

陶文宇抓住了她玉般冰涼滑嫩的腿，他輕撫了一下，又狠狠的拍了一下，又掐了一下。

女人皺著眉頭，不解的看向陶文宇。

「誒，這腿是真的啊！」陶文宇大力拍了兩下女人的肩膀：「姑娘你差點把我嚇尿了！」

「你不冷嗎？」把女人的和服攏了攏。

「為啥坐這兒……」

話未說完，那女人便像條魚擺尾一般，一旋身。將臉湊近了陶文宇，彩色的玻璃珠叮咚掉落了一地。

陶文宇原本笑嘻嘻的臉，瞥見那玻璃珠，頓時嚇得煞白，連連後退到壁櫥。

「畫皮，畫皮，閻星宸！老子看見畫皮了！」

陶文宇閉眼大喊道。

「別叫了。」

陶文宇睜開眼，除了站在眼前的閻星宸，房間里再多的一個人都沒有了。

「告訴過你，別動。安心睡覺，看不到就不會害怕。」

閻星宸走了回去，繼續睡覺，留在空中的聲音，比透進來的風還低沉冷淡。

陶文宇平復了呼吸，走過去把敞開的窗門緊緊閉上。

「呼～」陶文宇長舒一口氣，氣死了！閻星宸你也不哄哄我，好歹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同床的兄弟！

陶文宇冤的欲哭無淚，他鑽進被子里，忿忿不平的看著閻星宸的背影。

幹嘛這麼冷，啊？大冰塊！你這個又臭又硬的大冰塊！

閻星宸靜靜地聽著陶文宇的內心戲，閉上了眼睛。

你怎麼一直惹小爺生氣？陶文宇見閻星宸沒什麼動作，估摸著他睡熟以後，就從被窩裡躥了出來。他躡手躡腳的，找了一根筆，繞到閻星宸面前，蹲下來比劃著。

「吼吼吼，畫個黑眼圈，來個小鬍子……」陶文宇越畫越嘚瑟，這種在死神臉上畫花臉的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刺激！

「到時候就說是那女鬼幹的……啊，不對，她有實體，恐怕是個怨體。」陶文宇心想。

一張詼諧的大花臉呈現在陶文宇眼前，他捧腹坐在地上，無聲的大笑。

這大傻子，笑累了，竟然就睡著了。

閻星宸醒來看見枕邊躺著陶文宇，手裡還握著根筆。

「嘖，幼稚鬼。」

閻星宸的食指在自己面前繞了幾番，一團白氣繚過，最後點在了陶文宇的額頭上。

外面叮叮咚咚響個不停，吵得陶文宇睡不著又睜不開眼，他爬到牆邊拍著牆壁：「喂，小點聲兒。」

聲音不僅沒小，反而大了，還傳來女人的喘聲。

「嗯？！」陶文宇一愣蹦了起來，他耳朵緊貼著牆壁：「我去，大清早就這麼？」

「幹什麼？」

閻星宸遞給陶文宇一杯水。

「哦，謝……」

陶文宇轉頭，看見閻星宸白白凈凈的臉，愣了幾秒。

「盯什麼？」

「啊？」陶文宇心虛的轉過頭，猛喝水：「沒啥，看你好看。」

「澤欣！澤欣！」

「外面怎麼了？」陶文宇疑惑的走出去。

見一男子，身著黑無暇紋付羽織袴，慌慌張張的從隔壁房間出來出來。

「你怎麼了？」陶文宇抓住他問。

一陣騷動，連旅店的老闆和老闆娘都惹得上了樓。

「我老婆！」男子喘著粗氣，抓著老闆的肩膀道：「我換個衣服的功夫，澤欣就不見了！」

「我剛還聽見女人的聲音。」陶文宇跑進這個男人的房間里：「就在這房裡不見的？」

「忽然，就不見了。」

男子盯著空曠的房間，痴傻道。

「你們房間……」陶文宇的後脊涼的發毛：「不會也鬧鬼吧？」

「おに（鬼）？」

老闆看見陶文宇愣了一下，疑心問道。

這一問，老闆娘的面容隨之驟變，瞳孔緊縮，臉色青白，站著也有些搖搖晃晃的。

閻星宸暗自察覺到了一切。

閻星宸說：「走廊里有監控，可以查。」

男子恍然大悟：「啊，對對。」

老闆娘的臉色微微緩了過來，她挪動腳步：「那請客人隨我來。」

櫃檯的電腦被打開，老闆娘調出監控視頻，這是樓梯口的監控，視角一貫到底，囊括整個走廊。

「這……」

「澤欣！這是澤欣！」男人叫起來。

視頻中，一位穿著白無垢的女人飄走在安藤的身後，二人走近，離熒幕越來越近，最後消失在了視頻里。

老闆娘神色匆忙的從座位上起身，撥開眾人，碎步跑到安藤的房間。

安藤不見了。

新娘，也像縷風一樣，飄的無影無蹤。

「你認識老闆的兒子，安藤直人嗎？」陶文宇問。

男子目光獃滯，他搖頭。

「這奇怪了，你都不認識，和你無冤無仇的。」

「現在只有我們五個人，老闆娘，我們那間房有什麼秘密？」

老闆娘低頭沉默。

「是啊，老闆娘，你一開始有意保留那間房，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比如，女人什麼的……」

老闆娘身形一晃，跌坐回椅子上。

「涉及你們兒子，還不肯說？」陶文宇在一旁急的跺腳。

老闆娘皺眉閉眼，指甲都快要把衣裳揪破了，也一句話都不說。

「唉。」店老闆重重的嘆了口氣，從隱蔽的牆縫裡，摳出了一塊石灰板，從石板後面取下粘著的紙。

「這是什麼？」

「登記表。」老爺子鋪開舊紙，指著其中一行字，語氣微顫道：「昭和63年，六月十九日，B13房入住一女——齋藤花子。」

「齋藤花子……是傳聞中的花魁嗎？」男子驚問。

「客人知道？」老闆問。

男人點頭：「小時候住在新宿區，聽家裡人閑聊說幾年前，歌舞伎町有位花魁無故失蹤，好像就叫這個名。」

「B13就是我們住的那間吧……齋藤花子，死在裡面了？」陶文宇小心翼翼的看向老闆娘。

「不是我！」老闆娘立刻站起，惶恐的看向所有人。

「那你怕什麼？」閻星宸湊近說：「還在晚上來偷看？」

「前天晚上的是老闆娘？！」陶文宇驚問。

老闆娘搖頭，一張優雅的臉變得驚恐萬分。

「請客人原諒夫人，客人居住說……有作祟，後來我們就把那間屋子封了。你們是幾十年來，第一位要求入住的客人，夫人怕出事，所以才。」

老闆深深鞠了一躬。

閻星宸挑眉，不以為意道：「如果你們不說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麼，安藤興許會有危險。」

此話一出，老闆娘慌了。

「是不是她，她作祟？不關我們的事啊，啊！」老闆娘尖叫一聲，捂著臉哭了起來。

「唉。」老闆突然嘆息：「當年父親走了，只留了這間旅館，我和夫人年輕就繼承了家業，當年這裡沒有開發，生意不好做的。」他看向殘黃的登記表。

老闆娘蹲坐在地哭個不停。

「剛開始經營，我們夫婦累也不敢安睡，那天坐在這兒不小心睡著了，闖進了人也沒發現。我們……」老闆垂首，有些猶豫：「那個男人，拖走了，齋藤。我們疏忽了。生意起步不易，害怕被警察發現，就藏起了，記錄。」

男人一聽，驚恐不已，剛才看監控，老婆走路像是飄著，難道是鬼附身了？

「安藤知道這事嗎？」

老闆娘猛搖頭：「他還沒出生，和他沒關係。我只是告誡，讓他別靠近那間房。」

「原來如此。」陶文宇想起那夜的美少女：「原來真的是冤死。」

「你們真的見到她了嗎？」老闆問。

閻星宸信步遛到了旅店外。

「我……」陶文宇回：「沒有，就是覺得怪怪的。」

「你能找到我老婆和他兒子吧！」男人忽然目光灼灼的抓住陶文宇的肩膀：「大神，您臉上畫的是符咒吧，是驅鬼的吧，我認得，這是薩滿教的招數吧。」

「啊？」陶文宇被人沒頭沒尾的一頓亂誇，一頭霧水。

「你說什麼亂七八糟的？」陶文宇摸摸自己的臉。

「反正你們放心，我們這次來就是要調查這事的。」陶文宇信心滿滿。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男人問。

「額……」陶文宇遲疑的摸摸下巴：「星宸啊，接下來怎麼辦？」

陶文宇一路奔了出去，路過牆壁的鏡子。

「嗯？」

陶文宇折了回來，照向鏡子……

「閻……星……宸！！！」陶文宇怒吼，這昨晚，分明自己畫在閻星宸臉上的，居然到了自己臉上！？

閻星宸正蹲在庭院的石頭潭邊。寒風凜凜，吹得半結冰的潭水也泛出詭異的波光。

「你在做什麼？」

「在想逃跑路線。」

「啊？」陶文宇一愣，指向自己：「不是，我這臉……」

「那女怨體和你有緣。」

「啥玩意兒？」

「你在房間里等著，我回趟地界。」

「哎！」

陶文宇還沒反應過來，閻星宸就一溜煙兒不見了。

「你們不進來？」

剛洗完臉的陶文宇把著B13的房門口，問那男人和老闆老闆娘。

幾人遲疑著紛紛搖頭。

「您要是作法，動靜別太大。我們怕，其他客人……」

「昂昂，知道了。」陶文宇把門關上，撇撇嘴：「作什麼法？膽小鬼。」

確認門外的人走了之後，陶文宇深吸了一大口氣，定了定神，走到小櫃子那兒。

「我那天見的，明明是個死嬰。」陶文宇鼓足了勇氣，打開那裹著骸骨的布。

「難道那是幻象，是……花魁？」陶文宇猜測著。

「他不愛你。」

若即若離的聲音在空中飄渺。

「誰在說話？」陶文宇放下裹布，望向四周。

「外面藏著位嬌娥，他可不愛你。」女聲嗤笑不止。

陶文宇循著聲，一點一點挪步到靠窗的門邊。

「他不愛你，別回去。」

陶文宇打開推拉門，走到欄桿邊，向下望去。

「啊！」

陶文宇嚇得怔住。

幽黑，幽怨的目光緊緊盯住陶文宇。白無垢在風中飄蕩，黑髮凌亂。

失蹤的新娘正站在潭邊，瞪著他。

慘白的臉，似死人。

陶文宇緩過神來，轉身急忙要追出去。

門窗忽然一關，陶文宇被股莫名的力撞擊回了房間內。

「嘶。」陶文宇吃痛的撐起身子。

「你愛他嗎？」

面前的牆上忽然睜開了一隻眼睛。

「你愛嗎？」

旁邊又睜開了一隻眼睛。

一隻。

又一隻。

霎時間，圓睜的怒目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個房間。

「可他不愛你。」

「走吧。」

「走吧。」

陶文宇彷彿被釘在了那裡，動都動彈不得。他看見每一個瞳孔中的新娘身影，正向自己飄來，像千面萬花筒鏡，投進，又投出。

「轟！」的巨響，一股強勁的旋風將大門撞擊開，紙門板豁然飛了出去。

閻星宸將陶文宇抱了出去。

瞳孔里的新娘面部猙獰扭曲，瘋狂的奔跑來。「喝！喝！」像只惡鬼，嘶吼著，豎眉瞠目。瘋狂的捶砸瞳孔，想要掙脫出來。

手中的黑色鐮刀生出，飛速旋轉起來，閻星宸揮臂投了出去，黑藍色的刀氣旋掃在屋內，割刮著瞳目，滲出鮮血。

「呃啊！」凄厲的慘叫聲在屋內重重疊疊。

一陣玻璃破碎聲後，瞳孔一一消失，身著白無垢的新娘，從天井跌落。

「澤欣！」男子奔進屋裡，抱起地上的新娘。他慌張的看向閻星宸。

閻星宸瞥他一眼。

「謝謝，謝謝！」

男子抱著新娘連滾帶爬的離開。

「陶文宇！陶文宇！」閻星宸連連幾聲，陶文宇終於緩過神兒來。

「星宸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陶文宇對閻星宸道，拉起他的胳膊，拽到窗邊。

陶文宇激動不已，搖晃著閻星宸：「你說的逃跑路線，我明白了。」

「嗯。」閻星宸捏住陶文宇的肩膀：「你先聽我說。」

閻星宸附在陶文宇耳邊娓娓道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