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關山城之戰的第二十五天。

硝煙混合著烽火靜靜的飄向天空，再無助的被風吹散。

那是向城內請求增援的烽火，它帶著希望在二十天前被點燃，現在看來，卻只剩下悲涼。

千瘡百孔的城牆，布滿攻城的箭矢和殘破的雲梯，一些屍體如破布般掛在牆體上，而大部分則堆積在牆角。

即便是入了寒冬，也依然能聞到火藥與屍體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

那是死亡的味道，讓每一個活著的人不得不緊繃著神經。

太陽慘白的從城牆正前方升起，穿透死亡的戰場，落在牆壁上，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千愁站在城牆上，沖著陽光仰起頭，少年的臉龐被戰火的蕭殺蒙上了一層沉穩的外殼，堅定的眼眸映著太陽的光芒，臉頰上的污濁遮不住他的傲氣。

一身銀白色的虎嘯戰甲穿戴的一絲不苟，明明昨天還沾滿了刺眼的鮮血，今天便又被擦拭的一塵不染。

戰甲與武器才是戰場上最值得信任的夥伴，它們也有自己的意志，主子不棄，它便不屈。

這是父親的教導。

千愁苦笑著嘆了口氣，呵出的白霧很快被風吹散。

「小侯爺，」未煙在他身後稟報道，「今天喝完最後一碗粥，我們就斷糧了，這次帶出城的千侯兵團新兵營，只剩下一百三十一人，若敵軍再來幾次大規模攻城，恐怕我們就……」

千愁抬起的手阻止了未煙繼續說出事實。

「派出去的探子有消息嗎？」少年將軍的聲音有些嘶啞。

「還沒，已經三天了，或許……回不來了。」最後四個字，未煙說的很輕。

三天前，他們派出了三個人勘察撤退的路線以及關山城以外的情況。

他知道，在沒有收到軍令之前，他們哪怕戰至最後一個人，都不應撤離關山城，但是……

千愁看了看倚著城牆，席地而坐的士兵，他們三三兩兩倚靠在一起，蜷縮著取暖小憩。

他們都是還未分配至千侯兵團各兵營的新兵，入伍不過一年，還沒有一人超過十八歲。

他們本來就不應該成為這場戰爭的陪葬。

「堅持到今晚，再無消息，你就帶人從城內撤退。」

「那你呢？」

「總得有人留下來拖延時間，我留下。」

他從沒想過要離開關山城，一是因為掩護所有人撤離需要時間，二是因為他曾經許下的承諾。

誓死為君守江山。

所以，他一分一毫都不能退。

「小侯爺，你若不走，我也不走！」未煙紅了眼。

這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內。

「你必須活著，」千愁能感覺到自己鼻頭一陣發酸，「我有一封手書，需要你親手交給我爹。」

「那就讓我來掩護你們撤走，」未煙的聲音堅定著，「我的命，就是為了保護小侯爺而留的。」

「你不懂，」千愁皺眉，「我不能退，就算是為了我千家，為了我們千侯兵團，你……」

「我確實不懂，」作為貼身侍衛的少年第一次忤逆的打斷他的話。

「王命你兵援關山城時，只說很快便有其他援軍相助，皇子送行時更多次強調，五天，我們最多隻需要堅持五天！然而，五天又五天，我們根本就沒有援軍，為什麼？那兩父子到底想幹什麼？！」

「住口！」千愁用犀利的眼神掃向身後的未煙，一聲怒斥震醒了休息的士兵們。

「王命不得有疑，更不可揣測，」千愁只能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至於皇子，我信他，因為他從不曾騙我。」他的聲音因為想起那個人而變得柔軟。

未煙不甘的皺眉，「我不管，今夜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說完話的人賭氣般的轉身就走。

「敵人攻城！注意隱蔽！！」

負責警戒的士兵突然一聲大喊，未煙卻立刻回身一把撲倒了千愁，剎那間，無數帶著火焰的箭矢如炙熱的冰雹，噼里啪啦的落下，再一次讓千瘡百孔的城牆發出嗚咽般的低吟。

千愁撿起一旁的盾，將他與未煙遮起。

「找好隱蔽！不要露頭！」與此同時，他還不忘朝瞬間清醒的士兵們大聲警告道。

他們必須減少傷亡。

一百三十一人，還不到剛入城時的十分之一。

千愁懊惱著緊握住腰間的佩劍，無論如何，他都要為這些與他出生入死的少年爭取一個與家人團聚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火箭攻城突然停止，這突如起來的安靜便是大戰前的警告。

「準備反擊！！」千愁提醒道，一把推開護著他的未煙，朝城牆外看去。

果然，載著雲梯的木車快速的碾壓過無數屍體抵在了城牆腳下，又一批敵軍爬了上來。

「殺！」一聲令下，一百三十一名少年又一次化身成為割喉的死神，在刀劍與鮮血中獻祭著自己年輕的生命。

硝煙厚重的遮天蔽日，血腥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已經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今天第一次攻城又被抵擋住了。

城牆之上的少年們無聲而又默契的分工合作著。

敵人的屍體被扔下城牆，戰友的屍體被抬入城內安葬，城牆上很快被清理幹凈。

千愁還沒來得及擦去臉上的血污，手中卻在仔細的擦拭著鋒利的佩劍。

「我們還剩下一百二十五人。」未煙簡短的報告著傷亡情況。

千愁頓住了手中的動作。

他第一次感覺手中拭布上的血灼的眼生疼。

「吩咐下去，儘快喝完粥，補充好體力。」

「小侯爺，」未煙快速的抹了一把眼睛，「你說，侯爺他知道我們這邊的戰況嗎？如果知道，為何不來支援？」

千愁再次擦拭起劍身，「即便父親身為護國侯，也不可擅自調兵遣將，更何況這次北疆戰事波及範圍較廣，他更不能分心。」

「這麼說來，這次崇沢突然發難，也是與北疆戰事有關？」

千愁朝陽光舉起劍，看著劍身反射出的寒光，微眯起雙眼，「或許吧。」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所以，他更不能讓這些少年在這裡為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