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粥碗的士兵們縮在牆頭下，乳白色的粥湯並不濃稠，但這已經是唯一能緩解他們飢餓的食物。

千愁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他說他不餓，那是騙人的。

可是充斥在他胸口的愧疚讓他一粒米都吃不下，二十五天的時間裡，每一條生命都是為了制衡他千侯府的犧牲品。

他們不會有援兵。

已近下午的陽光終於有了些溫度，但剩下的人早已滅了心中希望的火苗，活著，或許只是因為生存的本能。

「小侯爺，」未煙喘著氣衝到了他面前，「我帶人去摸了摸情況，這關山城後的幾個鎮都撤空了，百姓和衙門，沒有一個人留下。」

千愁緊鎖著眉。

國王之前讓他護的是關山城後的三城十二鎮，現在看來已經不需要了。

「太陽一落山你們就走。」千愁遠遠眺望著敵方的軍營。

「我們一起走，大家商量了一下，可以扎些假人，就著夜色不會那麼容易被發現。」

「我再說最後一遍，太陽落山後，你就帶著大家撤離，這是命令。」

「小侯爺，我……」

「你放心，我死不了，」千愁轉過頭來打斷未煙的話，「我許過諾，無論如何我都會留著自己這條命，無論敵人是誰。」

這個時候，支撐他不放棄的，竟然還是他與風濯雪之間的諾言。

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心裡埋下仇恨的種子，他要復仇，為了那一千四百條年輕的生命。

他的仇人，是這關山城外的崇沢，更是遠在安博都城的昏君與讒臣。

太陽正在漸漸西落，冬天的白晝，真是無情的短暫著。

入夜，氣溫似乎又降了些，頭頂的殘月高掛，月光落在地上，有平添了幾分寒氣。

大概是要下雪了。

少了篝火的溫暖，大家只能不停的搓著發紅的雙手以免凍僵，今晚的行動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可不能在關鍵時刻拿不起刀劍。

千愁居高臨下的望向對面的敵營，密集的營火帶著讓人嚮往的溫度，也殘酷的證實這遠超於他們數倍的敵軍兵力。

如果繼續耗下去，只能是全軍覆沒。

「走！」千愁一聲令下，重新整裝待發的新兵們立刻跟在他身後，悄無聲息的走下了城樓。

厚重的城門被巨大的門柱堵死了，但經歷了二十多天的戰火洗禮，也已變成了焦黑的顏色，在夜幕下，就好像一張吃人的嘴，陰森恐怖。

「接下去的路，就靠你們自己了。」千愁站在城門前，為集合在一起的士兵們送行。

這些新兵營僅剩下的孩子，大部分身上都帶著深淺不一的傷，那些稚嫩的臉上都掛著敗兵的懊喪。

「聽著，」千愁從他們每一個人的面前緩緩走過，「你們是我見過的，千侯軍團中最強的戰士，你們與我並肩作戰了二十五天，擊潰的是崇沢最兇狠的軍隊，這不是戰敗，這是歷練，活著就是成功，就還有為死去的兄弟報仇的機會。」

他敢肯定，這些活下來的孩子，將來必定會成為千侯軍團最勇猛的戰將。

「記住我的話，不要回東郊軍營，那是自投羅網，更不要回家，那會害了家人。」他繼續小聲的叮囑著。

如果這一切都是丞相的計劃，那他就一定還在等，如果沒有逃兵，如何定他們千侯府的罪。

「你們一路北上，前往北疆與千侯軍團匯合，我交給未煙的手書已經說明了所有的情況，千侯軍團必會護你等周全。」

他的手書中還有給老爺子的忠告，提防丞相迫害。

關於國王與皇子，他隻字未提。

他明白父親心中的忠君之道，或許在他看來有些愚忠，但事到如今，他還是不想讓父親為難。

「保重！」千愁握拳，朝面前的眾人深深的鞠躬行禮。

「小侯爺，保重！」軍人們本就不善言辭，一句回禮的話已經讓他的眼眶噙起了炙熱的淚水。

「小侯爺。」此刻的未煙已經哭成了淚人，抽泣聲讓這場生離死別又多了幾分悲涼。

他似乎這才想起來，這個一直跟隨在他左右的少年也還未到成人的年齡。

「把信收好。」千愁抬手抹去掛在未煙臉上的眼淚，指尖順帶擦下了那張臉上的血污。

「替我照顧好他們，算我欠你的。」他揚起笑，寬慰的聲音溫柔著。

「小侯爺哪次需要我幫忙時不是這麼說的？」到了這個時候，他這小侍從竟然還耍起性子來了。

「你可不能光欠著，你得還！」未煙咬牙咽下了口中的抽泣，通紅的眼狠狠的盯著他。

這就像是要把他的樣子深深刻進眼睛裡一般。

真是被他寵壞的侍從，不知為何，竟也讓他想起了在風濯雪面前的自己。

「我答應你，這次一定還。」他肯定的保證著。

未煙用力的點了點頭，「我們走。」而後轉身下令道。

黑夜裡，一個個身影如鬼魅般漸漸走遠，千愁站在原地目送著，直到那些身影隱去在黑暗中，再也不見。

關山城終於還是破了。

在被強攻的第二十六天。

焦黑的城門在一次又一次的撞擊後轟然倒塌，就像是放棄了苟延殘喘的掙扎一般。

揚起的塵遮蔽了陰暗的天空，破城的士兵們興奮的衝殺進了這座空城，卻在看見一個身著虎嘯戰甲的少年後，放緩了腳步。

那身盔甲幹凈的一塵不染，那是千愁昨晚細細擦拭的結果。

他的腰間別著佩劍，手中是一把步兵的長槍，望著逐漸朝他圍攏的敵軍，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

長槍在他手中劃破冰冷的空氣，銳利的槍頭早已做好了殺敵的準備，空中飄落下細細的雪花，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敵人在距他十步之遙的距離停了下來，這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這些人不是應該迫切的想要取下他的首級邀功嗎？

一陣不緊不慢的馬蹄聲漸行漸近，那些站定的士兵迅速讓出了一條通道。

一匹披著黑色盔甲的棗紅大馬緩緩從隊伍後走了出來，馬上的人身著青色龍紋長衣，身披黑色裘襖，沖著他揚起一臉笑意。

「小侯爺，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