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鳶與他說完那段話後，便披衣起身，步出門外，柳冬躺在床榻上，聽著房門合上的輕微響聲時，一直懸著的心，終是落下了。

鎏金蓮紋熏爐里的沉香正燃，裊裊升騰的煙縷里也帶著淺香。春夜安靜依舊，映照來的月光淡淡，也催人睡意濃濃，柳冬拉了拉身上的錦被，翻了個身，看著飄飄的紗帳，想著萬鳶方才說的話。

是從何時起，他們連好友也做不成的？是因糖畫？又或是因自己不大會說話，總是惹惱了他？

不懂。他只想與應氏平平淡淡的居於江南，守著父親留下的茶鋪，在午後的閑時，品著香茗，聽著遠處飄來的樂聲，在睡意漸濃時，趴在算盤上小歇，茶鋪不開時，再邀相熟的好友去泛舟閑談，待到黃昏落日時，再告辭回至家中，給應氏做醬鴨。

那是他昔日幻想著的平淡日子，卻一直找不到一個願與他相熟的好友。直至萬鳶贈他綠綺時，他當真以為他們彼此之間，便是知交，怎料到那人一直以來，只想收他作男寵。

有些失落，可隨之湧上心頭的，更多是慍意。

煩躁地又翻了個身，他盯著那扇微啟的小窗，不禁想著，自己能否逃出王府……

可這想法才冒出個頭兒，房門驀然被人推出，發出的「吱呀」響聲，嚇得他心頭直跳。循聲望去，見是萬鳶笑容盈盈地走來時，他連忙翻過身去，以背而對著他。

萬鳶走上前，掀開了他身上的錦被，而後一把把人拉了起來。

「起來，莫再睡了。」萬鳶見他蹙眉看了過來，不由伸手捏了捏他秀挺的鼻。

柳冬極其厭惡他如此親近的動作，只一偏頭，躲開了他的手。

萬鳶心情還算不錯，懶得與他計較這麼多，只站在一旁，看著他低首穿著襪履。只是看著看著，目光自他骨節分明的手上，漸漸往上，直至落在那如雲如墨的青絲上後，就再不願亂看別處。

萬鳶喉結動了動，他停了搖著摺扇的手，而後將摺扇一合，一伸，輕挑起柳冬的一縷頭髮。

「待會兒本王給你洗髮，好嗎？」語罷，他俯下身去，輕嗅了扇上的那縷墨發。

柳冬沉默著著好襪履，驀然站起身來，那縷落在扇上的墨發，也隨著柳冬動作，離開了那柄摺扇。萬鳶直起上身，看著手裡的摺扇，莫名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回過神來，抬眸對上那雙清澈的眼眸時，他心頭不由一動，而後伸手握住了柳冬的手。

在觸及那微涼的手時，萬鳶不禁蹙起了眉頭，問道：「冷嗎？可要添衣？」

「不必，多謝關心。」柳冬語氣稍冷。

萬鳶笑了笑，拉著人的手，徑直往前走了幾步，「待會兒用完膳，記得吃本王帶給你的紅豆糕。」

「嗯。」柳冬低垂著眉目，敷衍地應了一聲。

他實在是弄不明白，為何萬鳶對他時而溫柔，時而暴躁？可甫一細想，好似每次挨打挨罵，都是自己先惹惱了他。

「其實本該讓你束下頭髮的。」說著，萬鳶回首看了他一眼，而後捏了捏他的手骨，有意壓低了聲音，「可瑾之的頭髮養的極好，惹得本王都想多看幾眼。」

柳冬壓下心裡的作嘔之意，回道：「……多謝。」

萬鳶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今晚的飯菜確實是比正午時的清淡，多是青菜，少有紅肉，口味不重，清清淡淡的正合柳冬之意。

萬鳶甚是喜歡給柳冬夾菜，看著他細嚼慢咽的模樣，心下也甚是愛極，尤其看著那張水紅的唇，一張一合時，更是惹得他心癢癢。

橘光之下，淡淡的，勾勒著那人漂亮的側顏。

目光一轉，便落至柳冬披散於肩後，烏黑油亮的頭髮上。

「瑾之，待會兒本王給你洗髮。」說著，萬鳶的指，輕挑起他的一縷墨發，放於鼻下輕嗅。

柳冬聞言，身子微微一顫，那點點的食慾，也因此話而消散全無。可他卻不敢停筷，若不將萬鳶夾給他的菜吃完，怕待會兒又要挨罵。

低首一番苦吃，萬鳶則笑容盈盈地看著他的臉，心情甚好。

燭火微顫間，將映在牆上的身影輕輕晃了晃，月光透過半掩的小窗，照入房中，襯著忽明忽暗的燈火，宛若在昏黃的畫卷上，蒙了一層薄紗。

將碗里的最後一片肉塞進嘴裡時，柳冬已是飽的要起不來了。

「飽了？」

柳冬點了點頭。

「但還有紅豆糕沒吃。」萬鳶支著下頷，看著他微微笑著。

柳冬聞言，一驚，猛地轉臉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眸微微瞪大，似有些訝然。

這滿桌的菜，他一人吃了大半了，只覺肚子難受得很，怎還吃得下別的。

可萬鳶卻偏偏不放過他，吩咐侍女將食盒送至面前後，他便將柳冬抱在腿上，輕輕地揉著他的肚子。

「本王喂你。」萬鳶邊說著，邊騰出一隻手來，執起一塊紅豆糕，伸至柳冬唇邊。

「王爺……實在吃不下了……」柳冬別了臉，躲開他的手，「再吃，會很難受。」

「一塊而已。」萬鳶笑著，卻不容拒絕地將手裡的紅豆糕塞進他嘴裡，「這可是本王的心意，好好嘗嘗。」

柳冬低垂著眉目，忍著胃裡的作嘔之意，硬是將未嚼幾下的紅豆糕咽入肚中。

於是，肚子更難受了，胃也開始隱隱作痛。

可萬鳶又拿起第二塊，欲要喂他吃下，這次柳冬說甚也不願吃了。

「真的，難受……」柳冬搖了搖頭，推著他的手。

見他又不聽話，萬鳶心下也有些不悅起來。

「好，你不吃，本王待會兒就拿去喂狗。」語罷，他惡狠狠地將紅豆糕放回食盒裡。

哼，明明他都待他這麼好了，竟還這麼不聽話。不過，這次就罷了，反正今日打也打過了。

沉默了一會兒，萬鳶的下頷枕在了柳冬的肩上，他揉著柳冬的肚子，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聽話些，本王會待你更好，你為何就不聽話呢？當真是……」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自幼在宮裡長大的萬鳶，任性又暴躁，從不顧別人的感受。可縱使是這麼一個任性又暴躁的人，內心亦有柔軟的一處。

其實只要不惹惱他，他的性子還是極好的。

柳冬聽他那番話，只覺有些委屈。他確實是肚子難受，才不想再吃。

復又沉寂一片。

良久，萬鳶忽的拍了拍柳冬的腿，道：「起來，一同去沐浴，待會兒本王給你洗髮。」

一同沐浴……

柳冬怔了怔，不由想起昨日之事，自是滿心的不願。

可萬鳶卻不容他猶豫，見他坐在自己腿上不動，便蹙了蹙眉，抬手把他推在地上，而後，方才緩緩站起身來，以袖輕拂了拂衣上的輕塵。

這舉動，似是在嫌柳冬的衣裳不幹凈。

柳冬本就吃撐了，這驀然被推落於地，只覺胃裡一陣翻滾，又漲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