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一片寂靜，燈火如豆。安成灝也不彈琴，盯著自己印在牆上的影子發獃，一看就是一個時辰。

「公子，夜深了。婆婆讓奴婢給您送點兒宵夜過來。」

「不必了，拿回去。」

「可是——」

「……拿回去。」

安成灝隔著兩層薄薄的衣物按緊右臂，試圖緩解咒印處的疼痛。自從雲馭搬進來之後，他偶爾會痛上這麼一兩次，今天好像格外頻繁。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是。」

房門一開一合，他伏在地上閉上眼睛，貪婪的呼吸著這難得的新鮮空氣。

「咯咯……咯……」

汪家大宅各處一片漆黑，唯獨靈堂上還剩著半支綠瑩瑩的蠟燭。

雲馭不知道從哪裡搬出來個破凳子，把白祿抱過來放在腿上，掏出懷裡的琥珀核桃就地磕起來，給晚輩一個，自己再嚼一個。

「卑鄙……小人！」

因為無法離開腳底下的棺材，汪少爺嘶吼著想掐斷面前這人的脖子，可自己無論怎樣掙扎都是徒勞。白祿看著他滑稽可笑的動作，尾巴一搖一晃的挑釁他。

「抓我啊？抓不著——」

掙扎了半晌，那汪少爺總算不再鬧，朝棺底一坐，蒼白如紙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小後生，問你點正事。」

雲馭忽然趴在棺材邊上問了這麼一句，愣是把他嚇了一跳。汪少爺覺得自己做鬼很失敗，復活後更失敗，頹喪著抬起頭。

他的眼睛裡沒有瞳仁，取而代之的是眼白上那個奇奇怪怪的符號。雲馭一看到這個瞬間就激動起來，下了個定身咒，抓著他的衣領把人上半身拉到自己這邊，掐住他的下巴。

又是這玩意兒？這傢伙也是樂譜成精？

上上下下將他瞧了一遍，雲馭看他滿臉疑惑和驚恐，鬆開了手裡的衣服，解開咒術：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是……」

棺木里的人抱著自己的腦袋蹲下去，雲馭心底一算，知道今天是這小子的頭七。那些黑貓的來歷自己還不清楚，不過八成可能跟他脫不了幹系。

「那我換個說法，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小狐狸化了人形，從他懷裡跳下來，趴在地上不知道在找什麼。雲馭扯著那條搖來搖去的白尾巴，把他拽回來。

汪家少爺還在棺材裡一言不發坐著。白祿趴在自己耳邊嘀咕了一句話，雲馭沒聽清，又靠近一點：

「你剛剛說什麼？」

那根可憐的蠟燭終於滅了下來。忽然間狂風大作，只聽一聲巨響，雲馭的法術失效了，棺木里的人失去心智朝他撲過來，兩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打作一團。白祿再著急，也幫不上什麼忙。

雲馭摸了摸頸間，項圈還在，他毫不猶豫解了幻象甩出捆仙索，結果撲了個空。

汪少爺並不是妖。這東西只對神仙和妖族有用。眼瞧著前輩被那怪物掐住脖子朝院子里拖，白祿一著急就要撲過去，雲馭朝自己使了使眼色。

什麼？

小狐狸連滾帶爬要去救人，那汪少爺拖著雲馭，逐漸在他眼前消失。

「醒醒……」

安成灝不情不願睜開了眼睛，碩大的毛團正坐在自己胸口，壓得人喘不過來氣。白祿見人終於醒了，移開尾巴，一雙小胖手抓緊了他的衣領：

「抓走了，被抓走了……」

那處咒印又開始折磨他，像是有個人一直拿著刀子死命往深了刻。

「誒誒誒——輕點兒扯，衣服亂了。」

即使受制於人，雲馭也不忘保持完美的形象。雖然自己平時沒個正形，可現在不一樣。那傢伙不會顧及自己的感受，只會拖著人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不知道跑到了哪兒。

烏鴉停在枝頭，有幾隻落在墓碑上。汪少爺這才停下腳步，手一松，把人一丟，失去支撐倒在地上。

「喂！不是吧，這麼不經跑？」

拿腳輕輕踢了踢他的衣服，雲馭蹲下來去看他的臉。不看還好，剛把人臉扭過來，自己就下意識迅速甩開手，同時也退遠幾步。

不是因為驚嚇，是因為那雙眼睛。

那雙沒有瞳仁的眼睛，現在不見了。原本該是眼睛的地方一片平坦，整個人就這麼癱在腳邊。

看這四周，不是荒草就是野墳，要是個膽小的凡人突然被拐到這種地方，還看見這樣的東西，絕對能嚇得兩眼一抹黑當場去世。

「咯咯……咯……」

這種奇怪的聲音又來了。雲馭從到進汪家大宅開始就聽了一路，早就聽的心頭火起，一轉身就冷不丁看到個女人站在身後，直勾勾盯著自己。

這是個十分年輕的女人。約摸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身破破爛爛的紅嫁衣，還到處沾滿泥土，像是剛從土裡挖出來一樣。

她和汪少爺最大的相同點，就是那雙眼睛。

她的眼睛也沒有瞳仁，眼白上是兩個奇特的符號。看來那小子的眼睛被她拿去用了。

出於對女人的恐懼感，雲馭不動聲色一步步後退。可這女人也一步步緊追，她輕啟朱唇，聲音柔媚：

「他沒有眼睛，我可以……借你一雙眼睛嗎？」

「借你個鬼！」

雲馭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想轉身逃跑，腿開始發軟，轉念又一想——

自己明明是個落魄神仙，怕她一個不人不鬼的玩意兒，傳出去太丟臉。

火焰於半空浮動，雲馭難得用一次這樣的法術，催動渾身的力氣要去困住她。

不過一瞬間，他就被人一棒子給敲暈了過去，很沒形象倒在汪少爺身邊。模糊間有人背著自己在跑，後來就沒了意識。

安成灝背著他回到樂坊，天已經亮了。他幾乎是一進門就暈了過去，身邊躺著雲馭，而雲馭背上還趴著個四仰八叉的胖娃娃。

婢女一早出去打掃，推開門就看到這幾位以奇怪的姿勢躺著。年婆婆讓下人們把人搬回去，自個兒抱著白祿回到自己房裡細心照顧，燃了安神香，還做了小孩子們愛吃的點心。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回到了還年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