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灝和雲馭回到胥城府時，府尹已經在牢里專門騰出來一間牢房。滿頭白髮的枯瘦老人獨自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理清了思緒，雲馭在鐵欄桿上貼了張符紙，身後跟著一群人出了門。

「先生現在可以為老夫解惑了吧？」

安成灝背上趴著一路跟過來的白祿，乖乖坐在椅子上。時間已經是深夜，每句話的聲音都會格外清晰。

「這得從很多年前開始說起。」

雲馭把腦海里有關汪老爺的記憶串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這個故事，最初起因於數十年前的京城。汪旻當時還是個塾生，因為父親陞官，舉家搬到了繁華無比的京城。

春去秋來，這些年過度服藥，他的身體不僅沒有任何好轉，反倒每況愈下。其實從小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天生眼盲，這雙形同擺設的眼睛治不治得好已經不重要了。自己能活二十多年，本身就是個奇蹟。

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卻忽然想起了那個人。

那是府上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婢女。府里無論是庶出還是嫡出的孩子都把他視為累贅。可那個姑娘不一樣。

她有一副好嗓子，還有這深宅大院里最巧的一雙手。父親把她指給自己做貼身丫鬟，她把主僕尊卑拿捏得十分恰當。

汪旻對她那種鮮活生命力的羨慕與日俱增。愛慕之心油然而生，她也沒有拒絕自己的心意。雖然他自己明知這段感情不可能會有結果，可有時候不拆穿繼續逃避下去，也是一種選擇。

漫長而孤獨的十餘年裡，那是自己唯一的慰藉。汪旻覺得沒什麼比兩情相悅這四個字更適合他們。

「等等，我有個疑問。」

安成灝不想聽這種俗套透了的話本故事，問道：

「那汪旻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救不回來了嗎？」

「臭小子，不許打斷師兄講話。」

雲馭拿腰間拂塵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繼續講下去。

汪旻這個人的確是八字坎坷。得知自己病重，因為惦記著那婢女遲遲留著最後一口氣。那婢女的事情被父親知道了，整個汪府都開始百般排擠刁難這個本來沒有任何過錯的姑娘。

直至支撐不下去，咽下最後一口氣，汪旻從父親那裡得到的消息卻是，她已經嫁人了。

她的確嫁人了，不過沒有嫁給活人。汪旻那個老學究的爹最看重門第。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人再優秀，在他眼裡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兒子。

那個滿心歡喜的姑娘，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嫁給心愛的公子相伴到老。那個纏綿病榻的公子，也以為自己的心上人終於有了其他的歸宿。

汪旻的父親私自做主，把蒙著眼的婢女賣給別人配了冥婚，活生生關進墳墓。而後他又另尋了一戶富貴人家早夭的女兒，和自己病逝的兒子合葬在一處。

本該到此結束的故事突然有了轉機。那是個不知多少年後的雨夜。汪旻在露天的棺木里醒來，自己還是年少時的模樣。

他那雙盲眼，現在一片清澈，可惜復明也沒用了。

汪家大宅已經破敗不堪，人去樓空，不知道荒廢了多久。留下的只有正堂上當初為自己設下的靈堂。

汪旻就這麼沒日沒夜在靈堂上坐著。他不知道該去幹什麼，也不清楚自己現在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成了遊魂野鬼。僅僅是坐著，一天就這麼過去，一年也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身上居然有奇怪的妖術。他用這種奇怪的妖術，將幾隻溜進荒宅的野貓幻化成了人。

汪旻命令這些人穿著昔日汪家上下所有人的衣物，像人一樣打掃庭院，像人一樣演戲給自己看。演的還都是自己當初和那個無名婢女的戲碼。

父輩的阻撓，到最後他們兩人含恨而終。這樣的戲碼貓妖們演倦了，卻照樣不能違抗汪旻。

以至於演到後來，汪旻一天天老下去，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隔幾年就會買一個無辜女子來演靈堂冥婚的戲，自己則端坐堂上，扮演著拆散良人、不通情理的父親。

這一年，恰好是他又一次臆想中的結陰親。他神智混亂下了不少命令。扮演汪少爺和婢女的那兩隻妖精不知道都做了什麼，引起了偶然經過的雲馭的注意。

兜兜轉轉，之前的故事終於結成一個圓。安成灝覺得太難懂，就追問道：

「所以這都是那一位惹出來的？包括墳地里發生的事，你之前說的那一堆猜測其實都錯了？那些沒有瞳仁只有眼白的怪物都是他幻化出來的？」

「可以這麼說吧。」

說到這裡，雲馭也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捆仙鎖會對第一次去汪家宅子里的「汪少爺」失效。自己也已經被繞了進去解釋不清。不過解釋的再清楚也沒有用了，禍害無辜女子的汪旻已經被自己抓了進來。

「時候不早了，大人早些歇息，草民就不叨擾了。」

「慢著。」

安成灝已經抱著孩子走到了門口，雲馭還沒轉身，就被府尹叫住。

「有一樣東西，本府要交給先生。」

這是一張寫有奇奇怪怪文字的符紙，和樂譜不同，有些像操縱妖術時用的東西。

「這是何物？」

府尹看著眉頭緊鎖的雲馭，嘆氣道：

「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本府自從收押了先生上次帶回來的那名女子，她就變成了這樣……」

雲馭瞪大了眼睛，他自己也沒想到。汪旻一遍遍操縱妖物演戲給自己看還禍害別人就算了，結果還有這一出。

這個姓汪的，還會下筆驅使紙上寫下的東西成真麼？這樣的事他只聽師傅說過，當年他那個摯友也碰到過這樣一個為了下筆成真而瘋魔的畫師。

也難怪第一次去汪府那夜碰到的「汪少爺」那麼奇怪，連自己的捆仙索也制服不了。

雲馭回頭示意他們先走，見府尹還沒有困意，就把自己從棺木里拿出來的空白樂譜翻了出來。

他低頭沉思，心裡忽然多了個大膽的猜測。

這個叫汪旻的妖物，和沈伏川不同，本體會不會就是樂譜紙上的那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