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頂有些漏雨，汪旻獃獃的坐在草堆里，任由那些水珠落在自己的頭頂和肩膀上。

牢房內充斥著各種奇怪的味道，雲馭捂著鼻子悄悄站在他身後，懷裡的笛子嗡嗡作響鬧個沒完，自己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趁深夜來這裡找他。

汪旻睜開眼睛，還是那副獃滯的表情。這些年過去，他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再過幾天，怕是要徹底變成一個瞎子。

「你是誰？」

雲馭不吭聲，看著他那雙沒有瞳仁的眼睛，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玉笛失去了反應。看來是這小子沒錯了。不過汪旻已經成了這幅模樣，這時候拿那張白譜去問他，還不如自己去找。

「我倒是也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汪旻又喃喃自語，雕像一般端坐著，不停的重複著「我是誰」三個字。雲馭搖搖頭，瞞著樂坊的人偷偷溜出來一趟不容易，自己不甘心就這麼回去。

他又想到了殘譜上的字。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語言，蠻族妖族甚至是天庭里司命閣的書，都不一定能解釋清楚是什麼意思。

安成灝睡得很不安穩，腦海里反反覆復都是那夜夢到的那一幕。右臂上的咒印時不時痛兩下，讓人莫名覺得心慌意亂。

白祿就窩在椅子上的軟墊里，拿狐狸尾巴蓋住自己。窗外有風透進來，還帶著絲絲涼意。

「師兄……」

床帳里傳來一聲驚呼，安成灝突然滿頭冷汗坐起來：

「師兄！」

蠟燭還燃著，只剩下指肚大小的一截。他走過去吹滅那一星火光，順便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一雙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安成灝覺得很熟悉，一回頭正對上雲馭那雙狡黠的眼睛。

「噓——別吵醒他。」

椅子上的胖狐狸翻了個身，他們輕輕坐在床邊。雲馭把懷裡的玉笛和之前得到的譜子拿出來，跟他一一比對上面的東西：

「我雖然不太懂音律，可也知道有時在同一首曲子里會有旋律相似或者完全相同的地方。你瞧這兩處，都是由同樣的符號組成。而這一張居然是空的，你說，我是不是該把它放到燈上烤一烤，或者放進水裡泡上十天半個月？」

安成灝沉默，旋即問道：

「你是不是去找了那個姓汪的？」

「哈？」

一嗅到他身上那股獨特的霉味，安成灝就莫名不爽。雲馭見他皺著眉頭，還有臉上那種巴不得把自己按在牆角拷問的眼神，下意識退了一步。

「你半夜跑到我房裡，就只是為了找我去看一張白紙？」

雲馭不知道他又犯什麼傻，還以為是師弟又像之前小時候那樣要黏著自己，於是拍著他的肩膀安慰：

「急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師兄知道你害怕，一個人睡不好，今晚就不走了。」

語畢，他朝床上一趟，示意安成灝也趕快來躺下休息，不料對方紅著耳朵走過來，抓起自己的衣領，把人揪了起來。

「幹嘛？」

歪頭殺沒用了。安成灝不敢想像這傢伙和自己躺在一起睡一晚是什麼感覺，他現在只想冷靜冷靜。

直到被人關在門外，雲馭露出個不服氣的表情。這小子真的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又是個難以入眠的夜晚。安成灝苦笑著，拿被子裹緊自己。

一夜過去，又是個大晴天。樂坊照舊人來人往，風和日麗的天氣讓人心情好了不少，安成灝推門出來透氣，碰巧又撞見了熟人。

「成灝兄。」

來人向他行了一禮，明明長著張武夫的臉卻非要作一身書生打扮，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靳兄。」

安成灝也回了一禮。來者正是與自己同一個私塾念書的靳將軍家的小公子。滿朝文武上下，靳將軍靳峰算是給皇帝立下過汗馬功勞，一門父子四人有三個都曾在戰場上為帝王家拼過命。靳小公子那兩位兄長幾年前在塞北一戰里已經殉國，靳將軍就只剩靳霖這麼一個子嗣。

多年征戰，混跡朝堂，靳將軍深感生活不易，說什麼也要阻止這唯一的血脈再去習武，於是就把小兒子送進私塾念書識字，學些孔孟之道，好在將來繼承將軍府家業後不至於太難堪。

「靳兄怎麼有空過來找我了？」

「別提了，還不是我那死心眼的爹。」

「靳將軍？」

安成灝和他面對面坐著，端起桌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婢女們還在走來走去打掃庭院，有幾個樂坊常客進了樂師的房間。

「你們先退下吧。」

好奇心作祟之下，雲馭趴在房頂豎起耳朵聚精會神開始偷聽，頭頂一縷髮絲晃來晃去，剛好從屋脊後露出一點點。

安成灝瞧了一眼自己手裡的杯子，茶水裡隱約倒映出屋頂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輕笑一聲，繼續問道：

「依我看……你八成又是偷偷從學堂里跑出來閑逛的，出門不久碰巧又被抓個正著，現在你爹肯定在四處找你，不出半個時辰，就能猜到你在我這兒。」

桌對面的人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容。雲馭感覺有什麼東西爬上了自己的後背，伸手朝背後一撈，撈過來一隻白毛胖狐狸。

「噓……」

白祿抬起自己的小爪子，按在他唇上，示意他繼續偷聽。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四下里環視了一圈，靳霖見沒什麼外人，壓低聲音對著安成灝開口：

「兩日前我爹突然被聖上召進宮裡，回來就把自己鎖進房裡不吃不喝，過去這麼久卻水米未進，我實在放心不下，就打算去勸勸，結果你猜怎麼著？」

靳霖是個愛賣關子的主，安成灝偏偏又有著極為強烈的好奇心，追問道：

「被聖上降職了？」

「到沒有那麼嚴重。」

屋頂上微風陣陣，白祿嗅到了庭院里花粉的味道，忍不住想要打噴嚏，迅速被雲馭捂住嘴巴按了回去。

「我以為陛下又要把我爹調去關外守城，給了他一千多人馬明日啟程去夜門關，結果只是讓他把一樣東西帶回來。」